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弟弟出落得好漂亮，及腰的黑色长发，青绿色的泛着光的长裘，一滴泪点缀脸颊，清清冷冷的，真真宛若谪仙。
他怎么会有这种本事，让神仙都哭了。
李南溟慌了。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四年前，李南溟从床上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坐在床边流泪的阮老师，第二眼，看到被放在枕边的银链。
意识还没苏醒，身体先快一步，李南溟迅速坐起来，拿过那枚银链，环顾四周。
没有看到凌珑。
他疯了似的跑下床，长久的昏迷让他体力不支，他一连踉跄了好几步，冲到门口，要打开门时才发现门被上了锁。
他惊恐地回头，看到阮老师望过来的眼神，悲怆，凄然。
那是一个夏天，窗外阳光晴好，鸟雀在树枝上与蝉和鸣，树叶为它们伴舞。
他挚爱的弟弟“死”于这样美好的时节。
但全世界只有他知道，他的弟弟是一只小龙，弟弟不会死，只是回到了他应该在的地方。
李南溟来到古塔里，下跪，几天几夜，膝盖都磨破。
他说过，如果找不到凌珑，就在这里跪到老，跪到死。现在他来践行诺言了。
他相信森林里的凌珑能看到，他相信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在他怀里说过无数次喜欢和爱的弟弟，是不会说抛下他，就抛下他的。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跪了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他除了见到小鸟、小松鼠和小萤火虫，什么都没有。
难道一切都是一场梦？难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龙族，都是神话，都是他的臆想吗？
李南溟大病一场，高烧反复，近乎昏迷。
阮老师照顾他，让他节哀，还找来几个信仰山神的老人。
老人们说：“其实山神不过是古时候人们的一种美好幻想罢啦，年轻人呐，相信可以，但是不要陷入迷信啊！脚踏实地，好好读书吧！”
不是的，不是的。
寂寥的夜里，李南溟望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想，凌珑是真真实实地存在过的，不然怎么他现在看到月亮，就要下意识地吃醋，就要下意识地去拉窗帘。
他真实地亲吻过凌珑，真实地将那枚银链戴在凌珑的左脚踝上很多年——只不过现在凌珑把它还给自己了。
只不过如此而已。
真的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又过了好几个月。
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困难？
李南溟想不明白，他只能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晚上，他把那颗乳牙紧紧捏在手里，用近乎捏碎的力气。
爱是如何转变成恨的，李南溟不清楚，或许是每次看见膝盖上的跪出两道暗疤时，或许是每次看到视频里的凌珑说“不会离开”，或许是在又一个9月15日到来，而他又和九岁之前一样孑然一身。
李南溟后悔小时候的自己接受了这个弟弟。
当初为什么不更狠心一些？
从未拥有，总好过被弃之如敝履。
坐以待毙不是李南溟的性格，他在阴沟里生长，阴鸷长在他的骨骼里，他学不会宽容，只懂得睚眦必报。
于是后来，在古塔里跪过的双膝，跪在了李显贵化工厂的门前。
他被李显贵唾骂，嘲笑，讥讽。他忍受，小不忍则乱大谋。
后来，李显贵生了一场重病，李南溟像全世界最孝顺的孩子，照顾他起居作息。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他攀上大老板的母亲潘慧，死缠烂打，请潘慧跟他回来看了一眼李显贵。
后来李显贵便接受了他，让他回厂子里做事情。
李显贵真贱啊，李南溟想，潘慧只是回来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李显贵就满足了。
李南溟发誓，如果哪天凌珑回来了，他一定不会做这么没用的人，他会把凌珑关起来惩罚，叫他永远都不许离开自己，不管什么理由，什么原因。
他知道，绿野村背后的广袤森林是凌珑的家，小龙需要干净的泉水，清洁的空气和松软而富有营养的泥土。
李南溟要毁掉这一切。
化工厂将大量的废弃物排放到小河里、土壤里，其实李南溟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坐享其成，就一定会等到那只小龙按耐不住，跑出来找他算账。
但他错了。
当他看到五彩斑斓的废物流淌到清澈的河水中，看到放射性物质没有被妥善处理就被埋进土里，他心疼，和凌珑离开的那天一样疼。
好可恶的小龙，离开了还要用思想挟持他。
李南溟觉得世界昏暗，甚至想要壮烈地死在那座古塔里，让凌珑后悔一辈子。
但他没有。
如果是从未遇到过凌珑的李南溟，兴许真的会做这样极端的事情。但李南溟与凌珑相遇了，他在凌珑的善良美好里浸泡多年，早已失去了穷凶极恶的能力。
他想，为什么要报复凌珑呢？为什么要恨凌珑呢？
他明明是爱的，即使凌珑不告而别，将他独自抛在人间，他也是爱的。
这些年的时光不假，凌珑叫过的一声声哥哥不假，那些亲吻、拥抱和缠绵也都不是假的。
他应该恨的，是把凌珑从他身边夺走的人和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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