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想从前李南溟为他做过的事情，为他跪过的古塔，为他送入监牢的生父，为他操劳的那十几年，凌珑又觉得自己这四年做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不拿纸巾又怎么样呢？哥哥不爱了，就让他重新爱上。凌珑鼓足勇气想。
这么想着，凌珑果断地抽了几张纸巾，十分努力且坚强地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掉。
李南溟沉默等他擦好。
两人好生端坐着，面对面，李南溟的眼神对上他的，又垂下来。
“你怎么来的？”李南溟眉头锁着，似乎终于整理好措辞，开始发问，“森林不管了吗？山神不当了吗？你是……”
措辞没有完全整理好，他顿涩片刻，语气沉了许多：“是只来一会儿，还是可以不走了。”
手中的纸团倏地被捏紧，凌珑坐直了身子，问：“你想我不走吗？”
李南溟手肘撑在膝盖上，一直盯着地面。他听到这句话后沉默片刻，忽然冷淡地笑了。
凌珑心一慌，好像看到一团刚刚燃起的火苗又熄灭。他刚坐直的背又弯了下去。
——不，不行，刚刚才决定要勇敢，要让哥哥重新爱上呢。
凌珑暗中掐了一下自己，鼓起勇气，抬眸，盯着李南溟，笃定地说：“你想。”
李南溟没有反应。
凌珑继续盯着他，“你一定很想，不然怎么会把我们小时候的合照摆在桌子上，不然怎么会做一大本专属于我们俩的相册，不然怎么会重新租下这间我们一起住过的屋子，房间的摆设都和从前一样。”
李南溟终于抬眼看他。
那双狭长的眼里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很微弱的波动，是锋利的，是像从前那样会让他想起凶猛的大鹏金翅雕的。
李南溟反问他：“所以？”
简短而猛烈的攻击，是李南溟的一贯的风格。
凌珑忽然安心一些。
只要李南溟的攻击性还在，那就是李南溟对他的在意还在——很无厘头的推论，但凌珑坚信这是永恒不变的李南溟定律。
他说：“所以……你还喜欢我，我也还喜欢你。山神不能偏爱某人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我就是偏爱你！所以……”
凌珑顿了顿，望着李南溟的眼，小声宣布：“所以我……我要把你带回我的森林里去。”
-
说出这句话，凌珑用了四年的时间。
四年前，他和李南溟在古塔中的一晌贪欢，触犯了龙族的铁律。
——山神只爱众生，绝不偏爱某人。
凌珑以为自己只要是被动地承受李南溟的爱意，就不算偏爱，但他低估了神谕的力量，也低估了自己对森林的爱。
当小动物们排着队等待作为山神的他解决一个个问题时，他的责任感比任何时候都重。他并不是自愿成为山神，但他好像已经开始承担这个位置带给他的一切。
——包括放弃李南溟。
在古塔里的那一晌贪欢，其实是告别。
李南溟让他叫哥哥，让叫了好多次，他心软了，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那就满足李南溟吧。何况他早已在心底叫了无数次哥哥。
这一声声“哥哥”是致命的，大地颤抖，乌云席卷，电闪雷鸣。
山神爱众生，绝不可偏爱某人，若生出私心则会受到自然的惩罚——山神将在雷电的极刑中陨落，森林将在雷雨中被摧毁，泥石流将毁灭村庄和农田。
这是谁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凌珑飞出古塔，飞向他的森林，将李南溟抛在身后，抛之脑后。
他使用了很多灵力，大地的震动都还是无法平息，直到某个时刻，不知怎么的，一切都忽然安静了。
安抚好小动物们，和其他的龙解释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之后，凌珑转身飞回古塔——
不在了。
那个刚刚和他缠绵的人类，不在了。
只有两道暗得已经看不见的血迹留在地上，昭示着这里好像有什么来虔诚地跪拜过。但，不久后也会看不见的。
李南溟就这样消失在了凌珑的生活中。
其实也没有消失。作为山神的凌珑拥有最强大的灵力，他手腕一翻，就可以看到李南溟在绿野村帮村民重建房屋。
在一个夜里，他飞到绿野村的上空，将灵力播撒人间，将那些受损的房屋都恢复。
村民们都大呼着山神，唯有李南溟安静地坐在水塘边，仰头看着他划过的轨迹，沉默得像一棵树，一座山。
后来，在为绿野村的绿色产业奔走。
在他的努力下，绿野村被建设得欣欣向荣，村民们在家门口就有了工作，村子里也不像从前那样化学臭气熏天，反而青山绿水，花红柳绿，百鸟争鸣。
再后来，李南溟就离开了绿野村。
不要任何功名利禄，离开了绿野村。
李南溟走的时候，凌珑回到自己的山洞，用灵力封闭了洞口，翻转手腕，投射出绿野村的景象。
凌珑看到一行人送李南溟到村口。
村官问：“小李，你真的要走啊？哎你说，你这是为了啥呀？”
一位村民抢答：“哎呀，您是不知道了，小李和他弟弟大学读的都是环境学院，都有崇高伟大的理想！可惜呀，他弟弟在跟学校去啥地方做调查的时候，失足摔下山崖……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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