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凌珑感受到李南溟将他抱得更紧，他好像从未如此靠近过李南溟，就算是从前，李南溟背他走山路去上学，也从未有过那么近，那么近。
很久之后，李南溟的声音沉在他耳畔：“还有我。”
凌珑哭得更厉害了，紧紧环住李南溟的脖子，好像找到世间仅存的依靠。
李南溟很少说这样的话，凌珑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不知为何，一轮更猛烈的悲痛却如海啸一般汹涌而至。
他和李南溟就像海上的两座小小孤岛，即使相依相偎，最终也要被海浪吞噬。他们太渺小了。
越过李南溟的肩膀，凌珑看到桌上的那碗面条已经冷掉。那碗爷爷爱吃的面条冷掉了。
他心扯痛一瞬，抖着声音唤：“哥……”
“嗯。”
“以后都不想再吃面条了。”
李南溟沉默了半晌，才应：“嗯。”
凌珑将头往李南溟怀里埋得更深，他想到从前爷爷也会这样抱着他，特别是小时候，在夜晚，爷爷会一边摸他的小龙尾巴，一边给他讲人间的故事，哄他睡觉。
“哥以后我们怎么办啊？”凌珑哭着问，“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啊？”
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凌珑感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头发。
是李南溟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摸了摸他的两个发旋。他似乎想学爷爷的动作，但又十分生疏笨拙。
凌珑想从李南溟怀里起来，却又被按下去。
然后，李南溟沉声说：“你可以不用长大。”
他的声音乍一听是稳的，但凌珑和他挨得太近了，连他语气里刻意掩藏的颤抖也听得一清二楚。
凌珑赶紧从他怀里爬起来，这才看见，李南溟绷着五官强忍泪意，狭长的眼尾早已泛了红。
凌珑心一抖，正是这个瞬间，他才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
七天后，李南溟和凌珑在山上为爷爷立了一块墓碑。
凌珑问为什么要立碑，李南溟说，立碑了，爷爷就不算离开了。
站在墓碑前，李南溟说：“爷爷跟我说过，他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会偷偷离开，到森林里死去，叫我们不必寻他，丧事从简。”
原来爷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不必向李南溟解释为什么爷爷的肉身消失了。爷爷甚至在离开前都在为他着想啊。
凌珑沉默地跟着李南溟上香、洒酒、烧纸钱，他本不明白人类世界里有关生死的仪式都如此繁冗，如今被烟熏得红了眼，又好似懂了几分。
下山路上，凌珑一直沉默，他心里有很多事情。
爷爷已经离开七天了，为什么龙族还没有派人来接管他？新的大龙什么时候来？他会被重新分配到别的地方吗？他会离开哥哥吗？
想到此处，凌珑抬头，看到阳光透过叶缝打在李南溟汗涔涔的脸上。
凌珑忽然想起去乡里上小学的第一天，李南溟为他罚站时，也在阳光下流了许多汗。
他忽然想到那天阮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几乎是下意识的，凌珑开口问：“哥，我们长大之后，会分开吗？”
李南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伸手拽了即将要被树枝绊倒的他一下，说：“看路。”
凌珑抬脚避开树枝，闷闷“哦”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过分突兀的问题。
爷爷离开他是因为爷爷老了，老了就要死。而哥哥和他年纪相仿，哥哥是不会和爷爷一样“离开”他的。就算要离开，也是十八岁的他要离开哥哥回到森林里。
可他害怕。
哥哥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没有龙来接管他，也没有人。他想要长大，想要自己管好自己，可他才十三岁，他不知道怎么做。
世界好像在遗弃他。
回到村里已经是饭点，村民们纷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围观这对孤苦伶仃的兄弟。
“凌珑，要不要上婶儿家吃饭呐？”有人喊道。
凌珑摇摇头，还是说：“谢谢婶儿，我哥哥会煮饭的。”
但他也不确定了。
哥哥说他可以不用长大，可是这些天，哥哥好似也没有做什么。
比如这些天的晚上，他有些害怕，想去和哥哥睡，哥哥没有同意。比如他想跟着哥哥一起去乡里买祭祀品，但哥哥让他自己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一开始哥哥就是喜欢爷爷的，是因为爷爷，自己才成为他的弟弟。
爷爷走了，哥哥大抵也不需要再对他负责了。
凌珑坐在窗边，看森林的方向，还是没有大龙的身影。果然像爷爷曾说过的那样，山神早已经忘记淡色的他，他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龙，没有人爱。
回头，凌珑看见李南溟在对面的李家小屋煮晚饭。
农村土灶烟雾浓烈，更多的汗从李南溟脸上流下来，浸到他的衣领上，漫延至全身。
凌珑静静地看他片刻，忽然跳下椅子，跑到李家厨房去拿了抹布，跑回来殷勤地把桌子擦干净，又主动洗碗、端饭，最后乖乖坐在饭桌上，眨巴眼望着李南溟。
可是李南溟煮好了饭就转身进了自己屋，还关上了门。
就像刚刚燃起的火被一盆冷水浇灭，酸涩感一下子冲上眼眶，但凌珑忍住了，他告诉自己长大了就不能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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