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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致命祸情_尤四姐【完结+番外】(47)

  槛外的婢女探身进来通传,“六公子在抄手游廊里,问娘子扮好了没有?若是好了,这就过门上去吧!”

  布暖手上一顿,回头看看玉炉和香侬,那两个人整衣衫,捋头发,一乎儿就收拾停当了。

  本来还想磨叽阵子,让他在外头喂喂蚊子,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小肚jī肠,似乎不太好。遂威武的一挥手,表示大军开跋。

  从烟波楼这头沿游廊下去,舅舅就在地势平坦处的岔口,想是特地从假山那面兜过来等她的。

  十来天没见,她竟感到生疏。他长途奔波黑了些,却是眉眼浓鸷,愈发英武豪迈。她瞬间气馁,又像头回见面那样,两个人差了一大程子,她在他面前拘谨不安起来。

  她低着头,缩肩弓背的挪过来。他陶然想起昨天傍晚,她闭着眼睛叫他名字时候的样子,嘴角含笑,眉宇宽广能容纳天地似的,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样子。他启了启唇,想说什么,瞥见她身后两个随侍婢女,蓦然沉寂。

  布暖一板一眼欠身,“舅舅万福。”

  她这样子见外,倒惹得他莫名困顿。他拢起眉抬了抬手,“免礼。几日未见,你礼数上倒有寸进。”

  她语塞,一时不知怎么应对他的话,只得含糊唔了声,“舅舅路上辛苦,昨儿我睡了,没能迎舅舅,对不住了。”

  “客套什么!”他有些沉不住气,转身道,“我离京几天,叫你认不得了?”

  她不吭声,闷头跟在后面。他突然觉得灰了心,甚至连头发也要灰了。这是很大的一种失望,他以为分开了十天,再见到他她会羞涩的欢快的纵上来,纵到他怀里,纵到他肩上,会扬着笑脸说“你回来了”,可是没有。她客气而疏远,眼里有陌生的退避和怯怯的荒寒。

  莫非还在为睦州之行前他的几句话不快么?还是她rǔ娘又同她说了什么,以至于她像变了个人?

  他边走边忖,琢磨了好久,似乎是想明白了。他一开始设想的方向就不对,他们的甥舅关系里,原就不该出现那些场景。是他糊涂了,他怎么能希望一个及笄的大姑娘,还像孩子似的不避讳,对他有言语上的,肢体上的依赖和纠缠!

  他松懈下来,背着手往前走。凉润的晨风chuī起衣角,他无谓的扯动嘴唇,不防笑得萧索又可怜。

  布暖渐渐落后,他人长得高,步伐也大,她跟得有些吃力。所幸离大门不远了,她gān脆放慢步子。他愿意快就快吧,大概是对侍从有话要jiāo代。自己横竖是不急的,慢慢吞吞,且走得悠游自在。

  容与回首一顾,见她不甚上心的模样自觉失望。眼里的光猝然黯淡下来,叹息着看东方的天,地平线以上是无际的蟹壳青,淡淡染了一层钧窑胎底上才有的紫晕。

  再过一柱香,太阳该升起来了。

  她迈出朱红的高高的门槛,停在一侧石狮子旁,问门上管事,“老夫人还没出来么?”

  那边管事还未回话,容与便道,“打发人往渥丹园看看去,老夫人收拾停当了就请过来,门上车辇都备好了,只等老夫人发话。”

  小厮领了命,撒腿跑进门去了。布暖兀自摇着扇子挪到台阶下,朝坊道那头张望,天色还不太亮,远处竹林和日光下的完全不一样,透出乌油油的墨绿,看着有些瘆人。

  她不和他说话,他站在车前颇无趣。顶马的辔头、缰绳、嚼子套车时定然都按好的,正因着他无措,便想着找些事做,于是一一重又检查一遍。

  “舅舅?”布暖到底没忍住,她伸着脖子看他,“你忙什么?”

  他哦了声,故意拉拉笼头,“没什么,瞧瞧辕套得好不好。”

  她又左顾右盼一阵,“你今儿不上朝么?”

  “嗯,我告了假,这两日是闲的。”

  “你才从睦州回来,跋涉那么远……今儿坐车么?骑马多累得慌!”

  容与调开视线,“我要给你们开道。”

  她咬着嘴唇思量,开什么道?她们又不是皇帝,还要镇军大将军警跸!她也骑过马,知道英姿飒慡是一码事,屁股受罪是另一码事。她就是心里不舍,十天睦州一来回已经那样辛苦,才歇一晚上,今天天蒙蒙亮又要往高陵去,他又不是铁做的!

  可她不好把想法说出来,说了大家都尴尬。她私底下cao心他,不时的乜他一眼,为什么他却不看她?她大感不快起来,今天是照着他的意思梳妆的,他有什么道理不看?

  “舅舅。”她幽怨的唤。

  他终于转过脸来,不明所以的样子。她展开手臂,一尺宽的金丝画帛像柔软的水,直泄到地上去。她说,“我今儿的打扮怎么样?是不是还像宋家来闹的那天一样?”

  容与气短起来,要说这丫头长大了,还真是活打了嘴!一副耿直的脾气怕是千年万年都改不了,哪里有姑娘这样直剌剌的?他被她问得胸口打突,进退维谷间复仔细打量她。上次她们把她照着知闲的样儿收拾,扮演的是别人。他许是潜意识里抵触知闲,不想把她们摆在一处比,所以才会诸多挑剔。这回她就是她,他也没别的话可说,她天生一张jīng致的脸,略施粉黛便能赏心悦目。若是打点过了头,反倒掩住了纯真的美,变得俗丽并且市侩了。

  她眨着大眼睛,似乎很失望,“你怎么不说话?”

  容与醒过味儿来,微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她以为他至少会点评一下铅华、发式什么的,毕竟他挑刺是很在行的。这回惜字如金,大抵是因为有所改善,但还没有合乎他的心意。

  “你一定还是觉得不好!”她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我哪里有知闲姐姐美,你别拿我同她比。她是真牡丹,我就是朵喇叭花。”

  他愣住了,闹不清女孩子怎么那么难伺候。这小xing子耍得!他不是说好了么,说好还不成么?

  边上的汀洲一直没出声,眼见着这位大小姐要哭要撂挑子走人,六公子还怔在那里没法子应对,身为上将军得力小厮的他按捺不住蹦了出来,捧着将军剑直点头哈腰,“大小姐别误会,咱们六公子平常从不轻易夸人的。军中将领最严谨,文臣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武将可不同。要得上将军一句好,那就是真的好,比得过酸儒一百句的赞美!”

  她别过脸去,“算了,横竖不是打扮给他瞧的,他说好又怎么!说不好又怎么!”

  容与心上微沉,眼里yīn霾攀升起来。下死劲握了握手里的蛇皮鞭,面无表qíng的说,“蓝笙今儿到不了高陵,他要去也是正日子,得等明日。”

  布暖叫他回得语窒,一口气噎在那里吐都吐不出来。只觉得他实在是个狠戾的人,张张嘴便能让人绝望。这里不单他们两个,还有那么多的仆役士卒。他这句话出口,自然就把她和蓝笙联系到一起了,如今谁不知道?还要背什么人!

  远远的,老夫人被人簇拥着朝门牙上来。她转过身看容与,gān笑道,“舅舅不懂,这叫长线放远鹞,脸上光鲜是最要紧的。”

  他措手不及,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顺着他的话茬,生生把他回了个倒噎气。待要驳斥她,她已经翩然往槛内迎接老夫人去了。

  第五十二章孜煎

  因着天热,贪图坐得宽绰,蔺氏和布暖分了车,吩咐各自随意不必伺候。

  原本玉炉和香侬该当是扶车随侍的,布暖体恤她们,怕一路走累了,且又是得脸的大丫头,便准她们同乘。

  这同乘的日子不好过,三个人分占了三面围子,布暖摆个臭脸也不说话,弄得那两个人讪讪的。玉炉是个话痨,平素小jian小坏的没忌讳,正经时候却满懂得察言观色。布暖心qíng好的时候也爱cha科打浑,不端什么主子架子,凭你怎么和她闹腾,她断不气恼。可一旦她心qíng欠佳,那么最好是别同她说话,否则等同于惹火烧身。

  于是出了长安城门的这两个时辰,大家都尽量保持沉默,目光呆滞了,连嘴巴都要生锈了。

  太阳越升越高,车里铺了篾席,还是觉得很热。布暖半倚在隐囊上喘气,香侬忙扒拉出冰婆子塞到她手里,一面探身出去把水囊里的水倒在中栉上,绞gān了再拿进来给她掖汗。本来要提醒她仔细脸上的妆,谁知晚了一步。她接过手巾在脸上一通胡撸,等想起来时,早把那些花粉胭脂都卸gān净了。

  “这倒好!”香侬托着花花绿绿的纱绢兴叹,“一早晨的功夫,全白费了!”

  布暖提起这个就来气,使劲蹬了两下腿,“白费就白费了,往后也再不用脂粉了。横竖不好看,丑人多作怪,惹人笑话么!”

  香侬和玉炉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话!谁说不好看来着?六公子不是说好么,你闹什么别扭!”

  香侬叹了口气,“你还是小孩儿心xing,一时欢喜,一时又上脸子,叫我说你什么好!你没瞧见六公子被你闹得多难堪?他是云端里的人,何尝见过你这样任xing的?依我说,他对你是十足的纵容了。在洛阳时夫人就说他规矩大,到了长安瞧府里下人有理有矩的样儿,再瞧瞧你和他说话时候的声气儿……尊卑不分,没上没下,他苛责过你么?你还想怎么的?真该把你的恶行写信告诉老爷夫人,让他们料理你!”

  布暖翻翻白眼,“那你听见他扯上蓝笙了么?这事和蓝笙什么相gān?”

  玉炉很公道的补充了一句,“那是因为他被你气坏了!你这么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他八成是头回遇上。”

  布暖早前底气挺足的,现下给她们说得矮到尘土里,什么不平都没了。自己回头想想,是有点太纵xing了。还好舅舅没有大发雷霆把她禁足什么的,阿弥陀佛,算她的造化吧!

  她掀了窗上软帘朝外看,他在车队最前面打头阵。顶着金灿灿的太阳,穿着一板一眼的襕袍,腰上玉带勒出背部挺拔的线条。行惯了军的人,大日头底下走着也无所谓。叫他戴个幕篱或是打把伞,他一定嫌那个有损将军形象。大概只要不穿甲胄,于他来说已经是最松泛的事了吧!

  她徐徐把手伸出去,触及阳光的皮ròu晒得火辣辣的疼。所幸垄道两侧尚有高壮的行道树遮荫,这一路来倒也繁花似锦。远处的城廓越来越近,她高兴起来,扒着窗口喊,“舅舅,舅舅!”

  容与应声看过来,问怎么了。

  他坐在马上回头的样子极好看,颇有些魏晋遗风,真正的眉目如画。她痴痴望着,惨戚戚想起一句话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突然觉得那宋小姐是可以理解的,他这等功勋有成姿容无双的,世间要再寻出第二个来,只怕也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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