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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致命祸情_尤四姐【完结+番外】(72)

  他昂首站在蔷薇架子下,一阵风扫过,纷纷扬扬的花瓣没头没脑的落下来。他原是背对着她的,突然转过身来,眼里盛满了怒气,”你说,甄选女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料到他是因着这个事,但看见他脸上神色凛然到底有些怵。她缩了缩,“你怎么知道的?”

  贺兰敏之果然事先就知会她了,他简直要被她气死,恶声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且说说,做什么要瞒着我?贻误了时机懂不懂?晚上不好办事,万一明早宫里下令,我要活动都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两年就打算jiāo代在兰台么?还是知道贺兰在,你心里是愿意的?”

  布暖本来打算把事qíng和盘托出,好好和他说说自己有多恐惧,有多担心父亲和他。可他最后几句话化成冰碴子,凶狠扎在她心上。她一寸一寸灰败来,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自信,渺小、卑微、寄生仰息。如今他当着面的质疑她,她赖以为生的天地瞬间就坍塌了。她想解释,可是眼泪流到唇上,封住了yù言又止的口。

  “哭什么?”他烦躁不安,他是沙场上练就的,到底是男人,男人大多时候是固执的,他没有足够的耐心同她周旋。近来也越发奇怪,面对她时,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便会脱离躯体飞出去。他变得敏感易怒,常常因为她一句话或一个动作耿耿于怀。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难以自控。他想他大概是病得不轻,昨夜三更方安置,睡下去不到一刻就梦见她和蓝笙拜堂成亲了,然后一夜难眠,直在chuáng头坐到天色泛白。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看着她,这个自小就和他特别亲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令他惶惑了?她垂着眼时他希望她真挚些,可以迎上他的目光。可当她和他对视,他又有些疙瘩,生出一丝局促和惆怅来。他有时忍不住伤嗟,现今的自己就如同那曲《阳关三叠》,转承起伏,拖着长腔没完没了。

  他垮下肩,只纳不下这口气,“我问你,贺兰同你说了什么?可是他查过了你的身世,拿这个做筏子算计你?”

  布暖的依托早就成了泼在地上的水,再掳掇不起来。她朝远处看,似乎天都变矮了。

  他明明能猜到,还要拿那通话来凌迟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是嫌她给他惹了麻烦,言语上发泄解恨么?她唯恐连累他,耽误他的前程,看来这份小心用得很对路数。既然到了这份上,她索xing破罐子破摔,他曲解她、不爱她,都不要紧。她只要成全他,不祸害他,就对得住自己一片深qíng了。离开沈府未尝不是好事,就像蓝笙说的,总在这样的环境里便永远拔不出来。她亟需救赎,外头有不一样的光景,纵然不能转移感qíng,至少还有活路吧!

  她擦gān眼泪徐徐笑了,“舅舅这样凶,吓着我了。到兰台做女官不好么?女官有品阶,将来役满了也没坏处。而且贺兰是好人,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低下头拿脚尖锉地上的落花,“其实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个安分的人。我不愿意总在一处呆着,树挪死人挪活,我喜欢上外头瞧瞧去。如今有了机会,也见识见识大唐顶高贵的地方。”

  她这样说自己,令他大大不悦。自轻自贱也要有个度,她来长安这些日子,她的为人他会不知道么?偏要作践自己是为什么?

  “你是在替他打圆场?”他握紧了拳,“你认识他才几日,倒敢说他是好人?贺兰是什么样的德xing,我比你更知道。你若是听信他的话,那就是在自掘坟墓!我劝你自省,这阵子不许出烟波楼,余下的事我来解决。”

  她急起来,“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就要上兰台去!”

  他本打算转身走了,听她这番话重又回过头来,脸上yīn霾骤起,蹙眉道,“你说什么?你反了天了,不要我管?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既然来了长安,我就要对你负责。眼睁睁瞧着你被花花公子愚弄,我怎么对你父母大人jiāo代?”

  她倔qiáng的别过脸,斜阳的余晖落在长长的眉梢上。她说,“我阿爷阿娘都是开明的人,我一不偷二不抢,不过是上兰台供职,怎么就让你不好jiāo代了?”她撇了撇嘴角,“何况我早就及笄了,自己的主也做得。日后落不着好不和你相gān,你终归只是母舅罢了。外戚,原就是不痛不痒的关系。”

  她似癫狂,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了不免懊悔,不敢觑他脸色,也不敢猜想他会怎样气急败坏。大约他会扇她个大耳刮子,那倒不赖——她也觉得自己该打!

  心跳得闷雷一样,小腿肚不由自主痉挛。她大口吸气,他怎么不言声了?她等着他大发雷霆,或是彻底无视她,拂袖而去。

  但是没有,她听见让她痛不yù生的话——

  他带着鄙薄的口吻一哼,“你不要脸面,我却丢不起这个人!”

  第八十章晚恨

  她如遭电击,险些栽倒下来。

  上将军果然好口才,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能把人活活抛进地狱最深处去。他终于承认了么?承认他瞧不起她,承认嫌她给自己抹黑?她早该清醒的,非要等到这句话才能死心!

  她转过脸看远处灯火阑珊,梅坞是个冷落的地方,除了蓝笙偶尔留宿,平时没有人住。仆役们隔三差五来打扫,晚上不需要掌灯,所以入夜后梅林这头基本人迹罕至。

  日头终于落下去,天阙尽头只剩惨淡的红。

  暮色四起,他的脸隐匿在黑黯里,模糊了轮廓。他很高大,白衣胜雪,神祗一样的存在。就在她面前,却隔了千里万里,遥不可及。

  人心和人心之间的距离永远是两个极端,不能贴近,便天堑相望。

  她慢慢退后一步,浑身无一处不在疼痛。她该找个地方祭奠她来不及盛开就凋零的爱qíng了——用力闭闭眼,清醒清醒吧,她是那样骄傲的人,却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成了笑话。

  “对不起。”她使尽了全身力气,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丢了你的脸,对不起。”

  他默然,后悔是肯定的,只是断拉不下面子来同她道歉。他总归有长辈的威严,虽然怒极了口不择言。

  为什么她要让他这么失望?平安喜乐做个闺阁小姐不好么?活在他的羽翼下,让他疼爱着,保护着。他是个极顾家的人,就像天黑前要把东西收回来一样,属于他的绝不撒出去,否则便会寝食难安。他承认自己占有yù很qiáng,天晓得他只想日日能看见她,别说进什么兰台,这会子就算放她回布家去,恐怕他都不能松手。

  “你不用说对不起,乖乖留在烟波楼就是了。蓝笙那头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想明白了再告诉我。若是不愿意不必勉qiáng,我去给阳城郡主赔罪。”他说,“还有贺兰敏之,你用不着怕他,一切自有我料理。只要你听话,哪里也别去。”

  他又不爱她,非要留住她做什么!她拧起来,转过身道,“蓝笙的亲事先搁一搁,舅舅不必费心,兰台鳞选只要能过,我是去定了的。”她灼灼望着他,“你说得没错,贺兰知道洛阳的事,知道又如何?选秀要盘查出身,他替我把事qíng办妥,宫里走了一遭,将来谁敢翻旧帐?不论说成谁家女儿,有了女官的品阶,不是也是了!”她嘲弄一笑,“至于以后怎么样,我都不担心,舅舅担心什么?横竖我没打算嫁人,就这么孤独终老也成。当然了,舅舅舅母若是收容不得,我也作好了搬出沈府去的准备。”

  气话你来我往,渐渐变成了伤害。她从消极里挣脱出来,反而变得出奇的qiáng硬。肩背绷得紧紧的,像只愤怒的斗jī。

  容与从没想过她敢这样对他说话,她一直优雅淡泊,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模样?她似乎在恨着他,每个字里都夹带着一口刀,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气得脸色煞白,“你到天上也是我外甥女,这辈子别想撇清!”

  是啊,是外甥女,永远变不成其他关系。她点头,“这是我最对不住你的地方,因着我的坏名声连累你,怎么办呢?要么去同贺兰jiāo涉一下,正室夫人做不成,当个偏房姨娘总是可以的。”

  她努力维持着尊严,所有的凄苦都可以咽下去。她qíng愿他恨她,也不要这模棱两可的庸溃。只是牺牲未免太大,她到底还是láng狈不堪。明明可以不管不顾的把问题通通丢给他,可是直到现在她还在计较,不能让他和贺兰斗。他功绩再高,怎么同皇亲国戚抗衡?李唐江山表面升平,对于臣子的打压一刻都没有懈怠过。尤其如今是武后掌权,朝野动dàng得毫无章法,要废黜个把功臣,有的是yù加之罪。

  她累极,撂下那通话就想走。她实在没有力道去面对他,本来凛凛然的敬畏,如今又添上羞愧,她除了逃遁不能自救。

  他却不让,使了蛮力把她固定在原地,走近了瞪视她,眼里寒光闪烁。声线不由拔高,“你才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有些恼羞成怒,奋力挣脱桎梏,“我说我愿意给贺兰敏之做妾,这下子你听清了么?”

  他几乎被她气疯了,高高擎起手,若不是仅剩的一点清明,真就要剌剌甩她一耳光。

  “你……”他语不成调,“你为什么?你爱他么?他是个什么东西,你瞎了眼么?”

  她原本勇敢的仰着脸,甚至要学那些撒泼的妇人追加两句“你打”,以表现她是坚qiáng悍然的。可不知怎么,突然像被抽光了底气,腿弯一软便跌坐下来,捧着脸呜呜咽咽的哭诉,“你才瞎了眼……你不单瞎了眼,连心也一并瞎了!你怎么就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容与是作好了接着训斥的准备的,她突然转变让他措手不及。她坐在台阶上,长长的水绿的高腰襕裙铺陈成河。他听见自己紧绷的神经蓦然松懈,化成了河里的水,翻滚起伏,淙淙有声。

  她说他不懂,他是不懂,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儿女qíng长的事。他的人生不复杂,尽忠尽孝已经是全部。他从没想过要去了解一个女人,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他在人际上并不艰啬,唯独对付女人比较朴讷。他做不到贺兰敏之的炜丽触目,所以他“连心都瞎了”。

  她哭得凄惨,他觉得那样痛。即便是石头做的心肠,露天得久了也要风化的。

  他再一次把所有不如意归咎于贺兰敏之,若不是他掺和在里头,他们个至于闹得如此不快。都是他的错,算计也好,诱惑也好,都是他的错!和布暖不相gān,她还小,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她孤零零无依无傍,胸口缺失了一大块,把所有眼泪都填进去也填补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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