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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致命祸情_尤四姐【完结+番外】(98)

  那女子一直低着头,似乎犹豫。沈氏心道不好,唯恐这女人三个月幽囚下来要反悔。忙按着先前说好的,抬手摸摸髻上的金钗,给远在大门口的rǔ娘打暗号。

  祠堂外立刻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那女子慌了神,回头去看,认出了孩子身上百衲衣,死灰样的眼神瞬间燃烧起来。不由自主的想迎向孩子,可那仆妇朝后一缩,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她蓦然惊醒,再瞧瞧堂上冷眼的达官显贵们,如今已经没有容得她退却的余地。她早把自己给卖了,一个穷苦的逃难的灾民,对这些人来说就是糙芥子,抬抬手指头就能碾成齑粉。为了有口饭吃,为了孩子能活命,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她顿首道,“回史君的话,奴姓布,闺名一个暖字。甲子年生人,洛阳人氏。”

  洪刺史道,“如今夏侍郎疑心你是冒名顶替的,你可有何辩驳的?”

  “奴问心无愧,夏侍郎信口雌huáng,奴气愤难平。奴替亡夫守节,原是心甘qíng愿的,是瞧着我们的qíng分。他仙游,奴也没别的想头,只求在清净之地了此残身,余愿足矣。先前早课晚课晨昏有时,奴心自在。如今竟有了这样流言……”她伏身深深磕了个头,“奴万万不能受这不白之冤,请史君老公祖替奴做主,还奴的清白。”

  沈氏提着心方放下了,也亏得寻人时有了万全的准备。这女子娘家姓韩,出嫁前读过几年书。韩家祖籍原是东都的,后来才移居外州。这么多年,这口乡音倒未改,标标准准的金陵洛下音。如今看来,当初的审慎极有远见,这韩氏压得住场面,说话条理清晰,不至于像没见过世面的农妇,叫块惊堂木吓破了胆儿。

  洪刺史看看夏侍郎,“夏阁老,这女孩咬定了就是布暖,本官只有传召阁老带来的人证了。”又转过脸对容与笑道,“其实依着本官看,都是亲家间的家务事,倒没必要弄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两家都是苦主,坐下来好生商议,qiáng似这样针尖对麦芒的缠斗。上将军,是不是这个话?”

  容与抬眼道,“旁的倒没什么,夏阁老这样,委屈坏了沈某外甥女。将心比心,入了敬节堂还要受人怀疑。若是换作夏家小姐,不知夏阁老如何自处?”

  洪刺史见容与口气不善,便去和贺兰敏之讨主意,“国公的意思呢?”

  贺兰啊了声,如梦初醒的样子。拿扇柄挠了挠头皮,笑道,“在下只做旁听,怕有人为难我门下女官罢了。史君是主审,万事由史君做主。”

  洪刺史该周全的都周全到了,便不再客气,手里响木轰然一拍,“带证人上堂!”

  进来的是一个佝偻背的癞头男人,瘦骨伶仃的身板,想来就是那个认出了布暖的裁fèng。另一个高胖的大个子女人,穿着藕色的抱腰裙。袒领领口开得极大,露出白腻腻的脖颈和小半个rǔ。腰封上挂了个鸳鸯袋,倭髻上cha了朵芙蓉花,看样子是衙门里的官媒。

  那官媒倒还好,可怜那裁fèng,一屋子的贵人在上端坐着,事qíng的由头还是打他这儿起的,因此抖得筛糠似的。刚迈上台阶就摔了一跤,跌得满襟的泥灰。

  他左右看,简直魂飞胆丧。眼睛咕碌碌转,脑子也没闲着。别人怎么样他管不着,他只要一口咬定那女官就是布家女儿,只有这样他才有活路,否则布家饶不了他,夏家也饶不了他。

  洪刺史传了兰台司簿上堂,冲那官媒努嘴道,“夏布两家的媒是你做的,你来辨一辨,谁是布家娘子。可看好了,出了差迟,仔细皮ròu受苦。”

  那官媒道个是,旋着磨的在两人之间转。看看这摇摇头,看看那又摇摇头。众人被她弄得没底,夏侍郎粗声道,“究竟如何,你倒是说话呀!”

  那官媒滑笏的笑,“哎呀,真真老眼昏花!那时保媒,娘子才只十三四岁光景,且又是一刹眼辰光,也瞧不真切。女大十八变,这小二年不见,我竟是认不得了!我看看,这也像,那也像……认不得了!”

  她这通葫芦话,直叫夏侍郎蹿火。想必打听清了布家有镇军大将军这门亲,怕得罪不起,临阵倒戈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子的事。他转而对那裁fèng道,“毛二奴,你来认!这话是从你嘴里出来的,你若是敢打诳语,仔细你的狗命!”

  那毛二奴直直一凛,“小人不敢!”忙上前看,指着布暖道,“这个才是布家娘子!小人不敢瞒骗贵人们,小人的话千真万确!”

  一石激起千层làng,大门外看热闹的人嗡嗡蝇蝇戏论起来。堂上人百样表qíng,却不说话,只等刺史发话。

  洪刺史惊堂木又一拍,“你说兰台司簿才是布如荫的女儿,何以见得?”

  那毛二奴直着脖子道,“布家娘子生得美……不瞒大人说,小人给娘子量尺寸的时候还多看了两眼……小人夜夜临睡前都回想一遍,娘子的长相,小人到死也记得!”

  这话引得一gān听众哄堂大笑,大门上的水火棍几乎都要被挤断,场面霎时混乱起来。

  “混账!满嘴的yín/言秽语!”拍案而起的人不是洪刺史,却是镇军大将军。他朝洪刺史拱手道,“史君明鉴,却不知夏阁老的证人是从何处寻来的?我沈某的外甥女,断不能叫这等杂碎作践!这原是场闹剧,咱们这么多人,就为一个贱民的一句荤话在这儿理论。诸位都是官场上沉浮的,走到这步岂不好笑?待本将捆了这下三滥带回长安,jiāo与刑部论处!”

  “慢来!慢来!”夏侍郎皮笑ròu不笑道,“上将军这样有失公允,才叫人一指证就乱了方寸,岂不折了将军威仪?”

  容与冷冷瞥了夏侍郎一眼,“阁老,布暖好歹是令郎过了六礼的未婚妻,她遭人毁誉,阁老无动于衷么?”

  布如荫不擅长与人辩论,憋得脸红脖子粗,方对夏侍郎道,“光楣兄定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恕布某不敢苟同。若是贵府上不要小女守节,劳烦光楣兄上书朝廷,放我女儿回家,让我骨ròu/团聚。”

  这时蓟菩萨带着将军亲卫也到了,排开人群进了祠堂,在堂外的院子里拱手作揖。日头下的明光甲灼然,耀得人不敢bī视。众人直到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个看似温文谦和的年轻人,原来真是那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将军。

  容与对蓟菩萨发话,“着人把祠堂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我放进来!”叫人说成弄权就弄权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布暖在哪里受煎熬。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洪刺史慌起来,“上将军这是做什么?”

  容与看着布暖,她垂首而立,连视线都不曾挪动一下。他只觉胸口憋闷,寒着脸道,“史君别见怪,沈某是怕有人趁机作乱。护得诸位周全,沈某义不容辞。”

  贺兰别过脸窃笑起来,沈容与这人最大的特色就是永远一板一眼,连扯谎的时候都是这样。分明牵qiáng附会,脸上却像办大事似的正经表qíng。

  洪刺史叹息,对那毛二奴道,“你说你曾经给布家小姐做过衣裳,那她出袖多少,肩宽多少,衣长多少,你可说得出来?”

  毛二奴愕然道,“史君明鉴,小人是上年年下给布娘子量衣准备做喜服的。十几岁上的年纪,身量发得最快。这会子让我说尺寸,真真为难小人。”

  洪刺史又轰然落了响木,冷笑道,“你这死狗奴,大半年前匆匆一面,你如何认得清人?你只知她身量会长,殊不知容貌也会变的么?胆敢扰乱公堂,你好大的胆子!”

  夏夫人一旁急道,“史君若是觉得外人作不得准,咱们还有一个人证。布家宗族里的亲眷,布舍人的至亲兄弟。且不说让他指证,自家侄女总还是认得的吧!”

  第109章对起

  布舍人和布夫人瞠目结舌,沈氏疾呼道,“世人都知道布家早年闹过家务,布家兄弟是不和的。夫人这会子叫冤家对头来指认,还有公道可言么?”

  夏夫人道,“这话说岔了,越是冤家对头,这时候说的话越叫人信服。”

  也的确是这样,恨着布舍人,不愿意让他好过,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让真正的布暖进敬节堂去关上一辈子。因此布家兄弟供认的人,必定就是布暖无疑。

  洪刺史为夏侍郎的执着叹服,偏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么?这么下来有什么益处?罢、罢!他挥挥手,“人证何在?”

  宽袖襕袍文士模样的人从廊下过来,冲堂上人拱手道,“中州长史布如海,见过史君。”

  沈氏狠狠在布舍人手背上掐了一把,她真是恨透了布家人!这个布如海行二,说起来还是一母同胞,却是所有兄弟里吵得最厉害的。两个眼睛里只有钱,一粒米在他看来比山还大,当初分家的时候,没少昧良心霸占产业。

  钱才倒罢了,身外之物。如今要来陷害布暖,这就是血海深仇!布夫人做好了准备,他要是敢比一下手指头,就和他同归于尽。

  布如海的视线环顾四周,看见沈容与时果然一愣。容与笑了笑,“布长史,别来无恙么!”

  布长史的脸色有点发白,他永远忘不掉当年灵堂上激战正酣时,抽剑砍塌了半边灵棚的少年。十来年过去了,大都护府长史一跃成了镇军大将军,还是那láng一样冷戾的眼神,还是那让人心惊ròu跳的笑容。

  他脚下发虚,战战兢兢开始权衡。如果把布暖送进了敬节堂,他能不能饶了他?夏家祠堂都叫他的人围起来了,事qíng万一有变,恐怕知qíng的一个都逃不掉。

  他咽了口口水,“沈将军,好久不见!”

  那夏侍郎见他迟疑,到底按捺不住。这事是他挑的头,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他反倒打退堂鼓了?

  “布长史,既来了就别làng费时间了。”夏侍郎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哂笑着,“你莫看祠堂外头成队的甲士就怕了,上将军是儒将,有德之人,怎么会为一己私yù置律法于不顾呢!况且上头还有骠骑大将军,司马将军平素最恨武将率xing调兵,要是让上峰知道了,只怕沈大将军也不好jiāo代。”

  容与仍旧是笑,愈发的和颜悦色,“阁老不愧是前辈,司马大将军的脾气倒还知道一些。不过阁老忘了,沈某是司马将军门生,若是这里出了纰漏,回头在下自然和恩师解释,这点阁老倒不用担心。”

  他说“出了纰漏”,分明是作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脸上笑着,眼底是铁一样的qiáng硬。这是何等有把握的神气,真真官场上的巨滑!洪刺史浸出一头冷汗,眼下这局势不大妙,这么下去谁也得不着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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