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顾行之凑近，可惜他的身影再也无法映照在沐风奕的一剪秋瞳里。
是啊，沐风奕瞎了，瞎子看不见，沐风奕哑了，哑巴只会干哭，不会求饶，更不会说出倒人胃口的话。
气氛一下子冷凝到胶着，顾行之意外充满耐心地等着
沐风奕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舔了舔干裂渗血的薄唇，都说唇薄者凉薄，他偏自诩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奈何全天下都不信他多情时，顾行之信了，而当天底下绝大多数人信了，顾行之却成了极少数，命运真会捉弄人。
“行之啊。”沐风奕心想，怜悯地摸上顾行之的头，顾行之比他小十岁呢，初遇时，对方都还是个半大小子，顽劣难驯，“我只后悔，当初没好好教你，教你包容宽爱，教你胸怀坦荡，教你厚德载物……我只后悔……赋予你光明又将你推入黑暗……”
沐风奕两指合并，轻轻点在顾行之的眉心，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迅速钻进顾行之体内，霎时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洗涤一遍，通彻澄明到如沐梵音，无比舒爽，无比畅快，仿佛积压在心头的乌云一下子散去，霞光万道，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是我薄信，死生由你……”沐风奕冲着愣住的顾行之微笑，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今生无悔，来世……不约……”
指尖稍稍用力，沐风奕踉跄一步，往后一跃，纵身跳下万蛇窟。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断了来世的念，将自己的善念强行给了顾行之，他知道魔修毁人毁己，他怕顾行之越陷越深，驾驭不了体内的魔性，从而离经叛道，山穷水尽。
至少有了他的善念支撑，能够在关键时刻安抚顾行之，冲淡他的暴戾和杀孽，让他在腥风血雨间归来时，得到片刻的喘息，安定心神，不至于继续兴风作浪，祸害人间。
“沐，风，奕。”顾行之沙哑呢喃，失魂落魄，喉咙口猛然涌上一股血腥，哇唔一口鲜血喷溅，“沐风奕！”
男人喊破了音，声音窒闷滚烫，心肺焦灼，那袭白衣终究如星辰陨落，他的天空终究回归永夜，再无光明。
终焉，顾行之如愿登峰造极，问鼎人极，整个修真界，都被他踩在脚底，仰他鼻息。
他如愿逼死了沐风奕，他都不知道一个人记恨起另一个人，会全然不顾往日情分，造作的损，可劲的毁，直把人毁得体无完肤，神形俱灭，方觉出气。
现在……沐风奕死了，死透了……该畅饮，狂欢，大笑！
可是现在……为何想哭……眼泪断线，不知不觉落满全脸……心乱如麻，心如刀绞……
第7章 恩人
冷寂的大殿，几盏烛台灯火摇曳，昏黄，虚幻，将独饮的人照得更加落寞孤独，宽厚有力的背脊微微隆起，时而静止，时而战栗。
“你说你都死了，还管我做什么？”顾行之哭着笑出了声，一壶酒海灌下肚，重重打了个酒嗝，“魔修怎么了？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了？你还不是败给了我……”
顾行之摇摇晃晃地起身，推开门往外走，窗外月色正浓，石阶透寒，“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丝善念救赎不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魔修容易走火入魔，废毕生之力灌注而成的善念可助修行，拨乱反正。
“砰！”顾行之愤怒地摔碎了酒壶，陶瓷片四落，酒水飞溅。
“沐风奕，你个卑鄙小人！自大，狂妄，狗眼看人低！”顾行之踉跄几步，指着月亮嗥叫，“这辈子我们两清了，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我不稀罕！我不需要！你拿走！拿走！”
发酒疯的尊主，连随扈都退避三舍，生怕惹火上身。
顾行之不依不饶，魔怔一般，对着空气撕咬较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呢喃，一会儿嚎啕，最后跌跌撞撞，直奔地牢。
地牢空空，那个被废去灵力，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倨傲，清如谪仙的人没了。
顾行之走进之前关押沐风奕的那间牢房，盘腿坐下，腿上一疼，在乱草堆里挖出了一把短剑。
是朝歌。
可惜契主身亡，神武自封，“朝歌”二字不复存在，顾行之试图将刀拔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撼动不了它分毫。
“过去，你也认我做半个主人的。”顾行之凄切地道，借着酒意，掩面而泣，“他不要我了，你也要学他和我恩断义绝吗？”
神武未做回应。
压在神武下的绢帕，被稻草泥灰脏乱的缠缚着，死气沉沉地躺着。
顾行之许久才注意到，捡起细看，绢布上红字模糊，依稀只可见“愿……善待……苍生……”
愿……善待苍生！
愿你善待苍生！
“轰隆！”惊雷炸响，外头大雨滂沱，劈裂了雨幕。
顾行之醉意上头，栽倒在地上，嗅取着草堆上稀薄的，熟悉的，独属于沐风奕的味道，那份宛若乌木沉香，能让顾行之安定凝神的味道，百闻不厌。
暴雨，下了一整夜，似乎在为某人的离逝而哭泣，景应了情，情却不知情。
顾行之半梦半醒地睡了个囫囵觉，他不胜酒力，又好烈酒，正如他当年豪情壮语：“我要喝最烈的酒，睡最野的男人。”
两者，都做到了。
沐风奕就像广袤草原上，骁腾的骏马，脾气温善，但性烈，顾行之为了得到这朵高岭之花，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想来都倍感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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