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和内心斗争许久,少年摇了摇头,又慢慢点了点头。
“前一个和后一个,哪个更疼?”
“……后一个。”
谢征点点头:“那你想要哪一个?”
傅偏楼不明所以极了,半晌,才面色苍白,哑着嗓子问:“你……也要打我吗?”
后面几个字趋于无声。
谢征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做过了。
但他既没有说应允,也没有否定,只连珠炮弹般发问:“这样对你,你会不会疼?你觉得那种好?前一种不那么疼的比较好?那以后每天都这样,如何?”
傅偏楼垂下头,长长的睫羽翩跹翕动,他想以一贯的沉默回避掉这些奇怪的问题,像个撬不开的蚌壳。
可谢征不给他逃的机会,灼灼地盯住他:“说话。”
“……”
“你在怕什么?怕疼?为什么害怕?我不是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去选不那么疼的那一个了吗?”
傅偏楼匪夷所思地瞪大眼。
他觉得此刻的谢征很陌生,很令人恐惧,完全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是因为他没有按照吩咐好好吃饭,而是放肆地闹脾气?
傅偏楼心烦意乱,谢征则不依不饶,握着他的手腕欺近,一定要个答案:“前一种已经比后一种轻松很多了,你有什么资格拒绝?为什么不要?不是‘还好’吗?”
“够了!”傅偏楼忍不住,推拒着他的胸口,咬牙闭眼,低低叫道,“走开!我不要!不想要!我……”
他眼角湿漉漉的,脑海里纷乱划过好几张脸。他爹的、他娘的、妖修的……全身上下还没好全的地方都随着逼问隐隐作痛起来。
“我很疼……”他近乎哀求地摇着头,“别这样对我,谢征。你不要跟他们一样好不好,你跟他们不一样的……”
昨天你还给我上药,承诺过只要我听话,就不会让任何人动我……
你没有把我扔给妖怪,抱着我安慰没事了,说是为改变我的命运而来……你不是跟那些骗子不一样吗!不一样吧?
他心口一片寒凉,一会儿又变得滚烫,像在冰川和岩浆中来回颠荡。
“嗯。”
手腕被松开,谢征蹲在他身前,拭去不知不觉掉下的眼泪,掰开被噬咬得破破烂烂的嘴唇,语气变得柔和又无奈:
“哭什么……好了,是我欺负了你,哭就哭吧。”
哭?我吗?
傅偏楼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脸,满手冰凉。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就连被魔夺去身体,杀死堂舅,烧毁傅家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哭过!
他怎么可能为了谢征……一个才认识不过两日、本就决定要戒备的家伙落泪?
“和你没关系!”他急急抹干脸,恼羞成怒地打开谢征的手,“我、我是觉得太疼了!”
“知道疼。”谢征也不生气,反倒淡淡一笑,“还算有救。”
“什么意思?”傅偏楼借着姿势俯视他,“你疯了吗?”
谢征站起身,垂眸道:“这话要我问你。只有疯子才会自残,你的手是怎么一回事?”
“……”傅偏楼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是昨晚偷听时为了控制自己的杰作。
好在谢征也不指望他会回答。
“我再问你,轻一点的疼痛和重一点的疼痛,你觉得哪个好?”
“哪个都不好,”傅偏楼警觉地缩回手,“我讨厌疼。”
“那是当然的,没有正常人会喜欢疼。”谢征颔首,转而问,“既然你觉得这二者没有可比性,为何要把你的经历和李草相比?”
傅偏楼眨眨眼。
李草?跟李草有什么关系?
“疼痛无法比较,苦难就可以吗?”谢征掰过傅偏楼的脸,令他微微仰头,露出湛蓝的左眸。
在陷入过幻觉后,谢征就不再被魔眼影响了,因此他坦然地直视那双含有错愕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告诉这个不懂放过自己的少年:“不可以的。”
“谁都可能落入不幸,漂若浮萍是惨,孑然一身是惨,无能为力是惨,不受理解是惨……千万人各有各的惨状,如何比较?”
“因为能吃饱,就觉得吃不饱的更惨?那填饱肚子的就不配为自己的辛苦叫屈了?觉得难受也不准说出口,否则便是无病呻吟了?疼得轻些就不可以叫痛了?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是这样吗?
即便李草比他活得不容易,他也可以自诩可怜,尔后嫉妒地问凭什么傻子都有人爱,而他没有?
傅偏楼一面觉得他胡说八道,一面又觉得很有道理,愣愣地按住掌心。
谢征瞥见他的小动作,顿了顿,再次蹲下身,双手虚虚搭在傅偏楼受伤的手边:“还疼?”
温热的手掌像要将自己包裹住一般护在中间,傅偏楼莫名有点不自在,手指蜷了蜷:“没有。”
“抱歉……我下手太重了。”
谢征道歉得很干脆,也的确这样觉得。
他最初只想通过这种方式点醒傅偏楼,中途却因对方毫不爱惜自己的态度感到火大,情不自禁地添了几分教训在里头。
太不冷静,不像话。
“……也没有多重。”傅偏楼移开眼,“已经不疼了,用不着你假惺惺地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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