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路太辛苦,好在有人陪着。”
唐亭弯起眼,遮去眸中的依依不舍,“娘亲见过你,心中再无遗憾,也终于能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说着,她直起身,不再言语,如同来时一般转身静静地往桥上走去。
傅偏楼恰在此时说道:
“三生石上留下的,不过是一缕不愿离去的执念。执念散了,便是解脱,不必强留。”
宣明聆默然片刻,阖目道:“……也好。”
他目送着唐亭逐渐缥缈的背影,身后陡然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亭妹!”宣云平两手颤颤,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不可能的……你不能走,你还未问过我,如何能放下,如何能解脱?!我不相信!”
他面上一阵潮红,瞪向桥边。
脚下用力,一个兔起鹘落,便落在唐亭身后,展臂想要紧紧拥住她。
“你曾说要等我,共赴来生……”
宣云平惨淡道,“如今却不肯多施舍我半句话?就是怨我、恨我也好,你看我一眼啊!”
唐亭却恍如未闻,自与宣明聆道别后,她便似彻底失了魂,仅剩一抹将要跨过奈何桥的神念。
神念无形,宣云平自然抱不住她,她继续向前走去。
宣云平发疯似的跟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地想去抱她。
“亭妹!夫人!你等等……等一等!”
他大叫,“为何不问我?我疑你半生,背着你藏匿害死弟子的凶手,因不平而冷待明聆……后又为屠戮妖族不择手段……你为何不问我?”
唐亭并不为他回首,他终于意识到眼前只是毫无意识的魂影,失魂落魄地停在桥上。
大片大片的黑雾在那头翻滚,她婷婷袅袅地走下去,衣裙翩飞。
宣云平疲惫极了,怔忡道:“好,好,你不问我……既然你不问我,那就换我问你。”
“唐亭,你可有真心爱过我?”
他本不求能得到回答,唐亭的背影却倏尔一顿,循声转过脸来。
她眼中突兀有了神采,轻声道:
“我呀,我曾以为这辈子都会不见天日。”
“可却有天,有一个人,劈开恶鬼关着我的塔楼,威风凛凛地站到我的面前。”
“传言皆说,问剑谷大师兄天资横溢,沉稳持重。我却晓得,那是个既笨拙、又易冲动,多思而软弱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我的大英雄……自那天起,一直都是。”
她停了许久,目光慢慢黯淡下去:“珍我重我者,不愿信我。”
“到头来,我爱的英雄,与爱我的恶鬼,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便罢了。若有来生,望我再不要遇见你们任何一人,当一辈子的农家渔女。”
一面叹着,一面走着,唐亭的身形湮灭于重重黑雾中,再无分毫留恋。
宣云平目眦欲裂,咯然泣血,时值此刻,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他仰面长叹,似哭似笑:“是我负你……荒唐,我这一生,居然这样荒唐!”
始终活在自怨自艾中,从不正眼瞧一瞧真相。
他最想要的东西,分明早在几百年前就已得到,可笑他一无所知,骑驴找驴。
说着厌恶妖族,深恨负屃,最该厌恨的,却是懦弱的自己。
“亭妹……亭妹啊!”
转瞬万念俱灰,他一把扯断腕上牵绊的血线,踉跄着想追上去。
半途又忆及走过奈何桥,此世的记忆便会消散,他虽是活人,却不敢赌,思前虑后,径直从桥上一跃而下,身形淹没在漫漫暗河里,再不见踪影。
遥遥将此纳入眼底,宣明聆不禁默然,半晌,终是不那么可惜地一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迷失幽冥,生人也再回不去了。”
傅偏楼摇摇头,虽猜到宣云平过不了此劫,故意以言语相激,倒未料到对方会失态若此。
情之一字,当真可怕。有人欲为其生,有人亦为其死。
应澈获救之后,尚且惊魂未定,宣明聆好声宽慰着。
除却唐亭以外,三生石边还站着数道影子,皆是此行中人不在阳世的亲眷。
琼光的爹娘本就寿终正寝,执念并不算深,意识都极为模糊,只剩些许虚影,想要再见独子一面。
至于陈不追,本来愈发神神道道、素来明朗的他,在见到去世已久的娘亲的那刻,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正絮絮说着这些年来的遭遇,想必过后也能解了一桩心结。
裴君灵与蔚凤倒无何挂念,谢征也独自站在一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偏楼走过去,靠在他身旁四下张望一番,忍不住低声道:“……他果然不在。”
白承修死得魂飞魄散,他虽不觉得能在此见到对方,可到底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谢征跟着低声道:“他也不在。”
傅偏楼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手指攥紧几分:“你的父亲?”
“嗯。”谢征说,“他定然放不下妈妈,还有我与小运的。看来,到底只是这个世界的幽冥,与我无关。”
此处并无会因放不下他,而徘徊不去的执念。
傅偏楼瞧见他殊无异色,望向陈不追时却难免.流露出淡淡的歆羡与惆怅,心底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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