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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16)

  “陛下,”狄仁杰忽然开口,道,“为这禁令,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陛下侧头看他,笑道:“说吧。”

  “江淮天旱饥荒,百姓临河又不能捕捞鱼虾果腹,饿死者甚多,”狄仁杰敛容,道,“臣斗胆奏请陛下对此地放宽禁令,让百姓得以捕捞过冬食材。”他说的从容,陛下却神色渐沉,没有立刻答话。

  今日本是陛下为琼花随xing设宴,并不宜论朝政。我端着茶杯,只觉烫手,却不敢去看座上人的脸色。陛下信佛礼佛,才会下此禁令,方才推行不过月余就有了诸多弊端,却无人敢说无人敢奏,想必狄仁杰已忍了不少日子,才看准了这个时机。

  若是平日倒也无妨,可一想起上元灯节那句话,我就心头发寒。

  “朕知道此事,”陛下放下茶杯,道,“朕已令各地运粮,不日就会缓解江淮灾qíng。”婉儿yù要上前添茶,却被陛下挥手止住。

  狄仁杰沉吟片刻,又道:“江淮本就是产粮大区,如今逢旱灾,各地也因此屡屡上表告冬日存粮已不足。此时举措虽能一时缓解灾荒,到冬日却再无余粮可供给,百姓必难过冬。”陛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禁令方才颁布月余,怎可轻易言废?”

  狄仁杰沉着脸yù要再说,武承嗣却轻咳了一声,笑道:“狄相,今日是琼花茶宴,切莫因江淮之事败了兴,此事留待明日上朝再议吧。”一侧武三思亦是挑了挑眼睛,附和道:“正是正是,陛下日理万机,难得与我们这些侄儿和孙儿饮茶,不要坏了兴致。”

  狄仁杰见此也没再说,只叹了口气,缓缓喝了口茶。

  皇姑祖母信佛,所以颁禁杀生的旨意,却害得江淮两岸的平民饿死众多,亦是杀生。狄仁杰说的不假,为民之心也是赤诚可见,只可惜……我盯着杯中玉白的琼花,听着众人陪陛下大谈佛教,方才那数句的争议早已被淡化,却仍盘旋在殿中挥之不去。

  陛下本是兴致满满,却因此事早早散了茶宴。

  我和婉儿说了两句话就离了蓬莱殿,走下石阶才见李成器独自立着,正要垂头避开,却听见他出声道:“永安县主。”我愣了下,看四周走动的宫人,不解他为何唤我。他目光平淡却带着三分确认,我犹豫了下走过去,行礼,道:“郡王。”

  他淡淡一笑,道:“多谢县主的琼花。”我忙回道:“郡王客气了,临淄郡王采摘的,永安不过挑拣了一番便接花献佛了。”他语气疏离,我亦是回应的客气,心里却不住翻腾着,不解他此举的目的。

  他又道:“县主对琼花了解颇深,不知可否为本王讲解一二?”我理了理心神,开始从药理讲起,方才说了两句就见狄仁杰自殿内而出,见我二人抬袖道:“郡王,县主。”

  李成器颔首,道:“狄相。”狄仁杰走上前两步,立在我二人身侧,笑道:“两位怎么还不回宫?”李成器回笑道:“本王见县主对琼花知之甚深,一时心奇,便留县主多问了两句。”狄仁杰点头看我,道:“说起来本相也是托了县主的福,才能喝到琼花茶。”

  我忙笑着说不敢,李成器却温和一笑,忽而轻声道:“狄相可已察觉来俊臣的异动?”狄仁杰笑容僵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此时李成器又轻声道:“县主只与本王讲解琼花,狄相大可放心。”狄仁杰颇意外地又看了我一眼,轻声简短道:“即便有一日酷吏刑bī,本相亦无惧。”李成器点头,道:“若遭刑bī,即刻认罪可免去一死,留得人命才可证清白。”狄仁杰笑道:“多谢郡王。”

  两人依旧笑容不减,若非此对话,谁也料不到竟说的是生死大事。

  我听这几句,立刻明白了李成器叫住我的用意。他被禁足宫中,自然随时被人暗中盯着,即便是见了狄仁杰也无机会说话。若非此事紧急,他也不会拿我做幌子,佯装与狄仁杰偶遇闲聊……我偷瞄了下不远处的内侍宫婢,心中七上八下的,背上不觉已起了层cháo汗。

  李成器笑着看我,道:“县主请继续说。”

  我轻点头,又讲了一大套,有意眉飞色舞的,不时与狄仁杰和李成器言语jiāo流,尽量让自己自然,却仍禁不住心慌意乱,最后终是讲完,又补充道:“其实这些药理都是自尚医局而来,郡王若感兴趣可请太医细细讲解才是。”

  李成器颔首,道:“多谢县主,”他侧头对狄仁杰道:“狄相,本王告辞了。”狄仁杰颔首,道:“郡王保重。”

  李成器颔首向我二人示意,转身离去,真像是随xing所至一般。

  我又陪着狄仁杰走了数十步,狄仁杰笑意满满看我,道:“县主好眼光。”我呆了一呆才明白他话的意思,不禁想起在他拜相宴席上的玩笑话,脸立刻烫起来:“永安就送到此处了,告辞。”我说完不等他答话,就忙转路而行。

  一个人闲走在太液池边,才觉有些后怕。李成器虽是随意叫住我,但难保不被有心人看到想些别的,何况又与狄仁杰畅谈了片刻。不过,左右权衡下,也仅有此时机最好,借琼花茶宴与我请教,即便有人说给皇姑祖母听,也不会有太大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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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枫叶渐红时,狄仁杰依旧在朝中雷厉风行,却是叔父武承嗣被罢了宰相。

  我始终惴惴不安了数月,因这消息竟萌生了一丝希望。叔父在如日中天时被罢了宰相,或许陛下真的要将心思放在李家了,只是这一个或许,便让大明宫的秋多了几分颜色。

  九月九日这一天,明宫中到处欢声笑语,均在准备着曲江饮宴。

  因我入宫后那三年的九月九日,皇姑祖母都在洛阳太初宫,所以大明宫从未如今日一般热闹。今年皇姑祖母留在了长安,自然要按旧俗,带皇室子嗣及朝中众臣在曲江江畔,临登紫云楼饮宴。

  去的途中婉儿与我凑了个伴儿,坐在马车里亦是面上带笑:“过去每逢三节都有曲江饮宴,尤其是这九月的重阳节最为热闹。长安城内万人空巷,曲江这边儿禁苑内是陛下及众皇嗣大臣,那边儿是平民百姓,隔江相望,无数文人百姓共渡佳节,才是盛世繁华。”

  我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是激动:“终于有机会看看曲江了。”

  婉儿啊了一声,才摇头,道:“我都忘了,你还是初次去芙蓉园,这趟可要好好玩一玩。重阳节不拘皇嗣朝臣之礼,虽不及上元节可彻夜狂欢,但都是无醉无归。”我眨了眨眼,闷闷道:“jú花酒我是没得喝了,只能吃两口重阳糕聊以慰藉。”

  正说着欢快时,马车已停了下来。

  我下了马车,就已见各位县主郡王在一侧说话,面上难得都带着轻松惬意。远处车马上亦不停走下不少朝中大臣,有青年才俊,亦有老成持重者,不停拱手互道如意吉祥。

  恍惚间,那双清润的眸子越过纷扰众人,静静地看着我。

  我亦是回望着他,忽然记起一年前,我与他也是在jú花开时,于狄仁杰的宴席上相识。正是怔忡时御驾已至,我收了视线与众人跪地迎驾,皇姑祖母一身明huáng龙袍,下了龙辇,面上喜气异常,笑道:“平身吧,与朕一同登楼。”

  众人起身谢恩,婉儿忙先一步随了上去。

  待到宴开时,陛下忽然朗声道:“朕今日晨起竟觉生了新齿,恰逢九九重阳节,便在今日改年号为长寿吧。”众人忙起身恭贺,齐跪高呼万岁。

  皇姑祖母年迈生新齿黑发,自然欢喜异常。

  不过五个月的如意年,就在这一喜事来时改为了长寿年。

  酒过三巡,已是君臣吟诗而对,和乐融融。

  我见婉儿醉笑着陪几个叔父说话,便顺着楼阁而出,沿着楼梯而下,挑了个僻静处扶栏远望曲江对岸。当真如婉儿所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远见簇huáng满目,不少人临江而坐,皆是举杯对酌。

  “长寿元年了,”身后人淡声道,“如意年已过去了。”我没有回头,仍旧望着江对岸,此时此刻楼上歌舞正盛,处处欢笑,无人会留心到这里。

  说话人走上前两步,手搭在栏杆上,轻握住了我的手。

  十七初生劫(1)

  身后人先轻关上木门,又关上了阁门,静守在阁外,两门之隔,仅剩了我两个。

  我的手早就冻得冰凉,他也好不到哪处,却轻握着我,道:“既然怕冷,为何还要到此处chuī风?”我抬眼见他微微的笑意,竟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却被攥的更紧,不禁急道:“郡王,此时人多眼杂——”他道:“我留了何福在外守着。”

  楼上的恭贺早已一làng高过一làng。

  我嗅到他身上清淡的jú花酒味,不禁笑道:“没想到郡王也即兴喝了酒。”他低头看我,平和道:“皇祖母都喝了两杯,我又如何逃得过,好在酒量不算太差。”我难得听他话中有玩笑口气,不禁笑出了声:“听郡王说话声音是没变。”他嘴角浮着一丝笑,道:“我很清醒。”他说完后,没再继续。

  我别过头去看曲江,方才满目簇huáng,如今再添了淡淡的馨香酒气,重阳的味道也渐浓了起来。手渐被他握的热了些,竟觉有些cháo汗,下意识低头去看,他的手gān净修长,连关节处都极漂亮,只如此看着便能想出他执笔chuī笛的模样。

  曲江畔传来几声欢呼,随之蔓延开来,似是有人已去传了皇姑祖母的旨意。

  一时间江上都飘dàng着万岁的声音,朝拜如斯,帝王天子。因这朝贺的声làng,紫云楼也渐沸腾起来,我和他静立着,享受着喧闹中的寂静。

  忽然,听见阁外有声音问:“可见到永平郡王了?”守着的小内侍何福回道:“回周国公,小的也在寻郡王。”那声音又道:“既要寻就快些,在此处耽搁什么呢?”

  竟是叔父,我抬头看李成器,见他虽面色淡然,眼中却已有些暗cháo涌动。外头的何福似乎也不知如何答话的好,我紧揪着一颗心,在想着是不是要自己先出去解围时,就听见另一个熟悉声音道:“何福是我叫来的,周国公若要遣他寻人,尽管使唤便是。”

  李成器微蹙了眉,我也听出那说话的正是李成义。

  武承嗣的声音又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看来本王是扰了小郡王雅兴了。”李成义畅快一笑,回道:“无妨无妨,本王早有意向永安县主讨人,只是县主不嫁,总不好先嫁了贴身的宫婢。”武承嗣又随意说了两句,听声音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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