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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19)

  陛下目视着二人的离去,才深叹了口气,道:“既为朕之儿媳,又何必想要致朕于死地。”她眼中冷意渐散,倒多了几分萧瑟,按揉着太阳xué,接过韦团儿手中的热茶,道:“永安,你既有心嫁李家人,朕不希望将来你也有如此怨恨。”

  我qiáng忍着心中悲痛,低头回道:“无论将来婚配何人,永安始终是武家人。”

  皇姑祖母静了会儿,才淡淡地道:“是,你和她们不同,你是武家的人。”

  她说完,便放了茶杯默然而去,我跪地目送她离开后,才发觉身子早已瘫软,没有了半分力气。

  在今夜之前,我从未如此看着人从生到死。我无法想象那如水墨晕染的太子妃,如何能经历剐刑的痛苦,被人绑在竹槎之上磨掉皮ròu,只剩下淋淋白骨后再杖毙致死,只如此想着,我就已经喘不过气,手扶着地面屡次想起身,却没有半分作用。

  那是他的母妃。是我亲眼见她的母妃被bī认罪,却连一句话也不能说。

  殿中的宫婢见我如此,想上前扶却被我一把推开,终于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待回到宫中时,宜平本是笑着迎上来,见我却瞬间变了脸色,道:“县主怎么了?怎么脸色惨白惨白的?”

  我攥紧她的手,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过了很久才缓缓松开:“没什么,太冷了。”

  宜平没敢多说,扶着我坐到chuáng上。我仅剩了些镇定,挥手让她放下帏帐,自己哆嗦着手放了chuáng帐上了chuáng,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这里再没有外人,只有我一个,可外边的宫婢还在来回走动,低声jiāo谈着明日早膳。

  我紧咬着唇,眼前已一片模糊,却不敢发出声音。谁也不能知道,哪怕是宜平,知道只有死路一条。可东宫两位妃子自大明宫中消失无踪,又怎么瞒得住,难道就像太子妃和德妃甘愿受死,他们也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任由自己亲生母亲凭空消失?

  我将锦被拉起来,裹在身上,就这样脑中白茫一片,怔忡着坐到了天亮。

  宜平在外轻唤时,我才出声道:“很累,让我再睡会儿。”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宜平显是已听出什么,犹豫了一下,道:“县主可要唤太医,听声音怕是昨夜冻着了。”我也觉得喉咙生痛,可不想见任何人,只道:“是太累了,睡会儿就好。”

  帐外人影走开,我才渐觉得困,迷迷糊糊趴在了chuáng上。大片浓郁的黑暗中,只有太子妃温和的笑容和平静的目光,渐渐地,这目光添了几分暖意,远处永平郡王站在雪地里看着我,只静静地笑着,张口对我说了句话,我却半句也听不清,只急着往前迈了一步,问他在说什么,他却摇了摇头没再继续。他越不说我越急,就这样一步步想走近他,脚底冰凉凉的,像是被雪浸湿了鞋,如那夜殿前一样,仓皇地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我忙伸手想扶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猛地叫了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县主,”宜平在身边叫我,“县主,县主。”

  我终于抓住了什么,睁开眼,从一片模糊到清楚,才见她坐在我面前,被我紧攥着手腕,捏出了一片紫红。我深喘了几口气,松开手扶着chuáng坐起来:“没什么,是噩梦。”

  她点点头,拿了热湿巾替我擦脸,低声道:“三位郡王在外头。”我心大力一抽,又喘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什么时候来的?”她轻声道:“刚来半个时辰,县主睡了一天,已经过了晚膳时辰了。”

  已经一天了?

  我又呆了良久,才猛地清醒过来。他们从不曾到我这里来过,今日今时,肯定是为了昨日的事,已经三十多个时辰了,他们一定知道我昨晚也在嘉豫殿,推测我见过太子妃和德妃,终是顾不得避嫌来问了。

  我恍惚着起身,本就是和衣而睡,只是发髻有些乱,宜平替我理了理,拉开了帏帐,我走出去,明知道他们就在外间,却不敢走出一步,直到宜平收整完出来,见我还愣着才压低声唤我,我茫然看她,恍惚一笑向外间走去。

  刚才迈出门,就有个人影冲上来,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臂,李隆基赤红着双眼盯着我,过了很久才说:“告诉我,太子妃和我母妃去哪儿了!”我被他捏得生疼,却恍惚笑着,说:“郡王怎么看着这么憔悴?出了什么事了?”

  他愣了一下,咬着牙看我,竟怒火烧心的说不出话来。

  我抬头看李成义yīn着脸坐着,李成器本是在宫门口背对着我,此时也回了头,他右手紧扣着宫门,像是要深深嵌进去一样,那双眼中密布着蚀骨的悲痛,浓郁的让人窒息。

  二十再生难(1)

  “隆基,”李成器声音微有些暗哑,紧盯着我,道,“放开她。”

  李隆基手骤然握紧,又缓缓松了开,扭头去看李成器。李成器从宫门口走向我们,紧抿着唇不发一言,直到走到我面前,才道:“你们都出去。”他话虽是对李隆基说,却只看着我,我恍惚地看着他,不敢躲也不能躲。

  李隆基本是要说话,却被李成义一把拉出了宫门。宜平早已将宫婢都带了出去,空dàngdàng的厅内只剩我和他,离得如此近。我看着他眼中的yīn沉,昨天的话不停撞入耳中,乱嗡嗡的一团,只下意识扯唇对他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我仍旧笑着,说:“郡王指得是什么?永安不是太明白。”他又上前了一步,机会要贴上我,我忙向后退了一步。

  “我母妃和德妃还活着吗?”他压低了声音,声音哑得像是被打磨过。

  我身子僵了一下,想退却再也挪不动脚步,面前是他,身后却像是无尽黑暗,心中的恐惧一股股涌上来。不用我说任何一句话,他早就能猜到一切,可为什么要来求证呢?他明知道一切,就该知道我不能说,哪怕是半个字都能让所有人走上死路。

  他缓缓伸出手,紧攥住我的手腕:“永安。”只说了这两个字,再没有任何话。

  从小到大,这两个字被无数人唤过,只有今时今刻,让我不知如何去应声。我深吸口气,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伸出手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去的很快,没有痛苦。”

  原谅我。

  他指间冰凉渗入我手中,我紧紧盯着他,怕他有任何反映惊动了宫门外守着的人。他也紧盯着我,聪明如他,只要这一句话怕是将一切都想明白了,那双温润的眸子不再有任何生机,竟在刹那间布满了绝望和了然。

  我们就这么相对站着,他丝丝入扣地紧攥着我的手腕,我也紧紧按着他的手。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松开手,冷冰冰道:“县主身上很烫,稍后请太医来看看。”他深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我苦笑看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终是作罢,只轻点头说:“郡王保重。”

  他转身快步走出了宫门,低声和外头人说了几句,便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了。宜平进来时,我依旧傻傻站着,看着空dàng的宫门,没有理会宜平说的任何话,直到她惊呼了一声,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软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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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初八,父王遣人送来生辰礼,我才恍然发现已过了十三岁。

  那天过后,我始终高烧不退,足足五日才有了些好转,却即刻随着皇姑祖母去洛阳祭祀。万象神宫落成已有五年,皇姑祖母是头次决定亲自主持祭祀大典,宴请群臣,并令叔父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而正式的太子李旦却被冷落到了一旁。

  帝王心不可测,每一个微小的暗示都能在朝堂中掀起轩然□。单这祭祀一事,叔父武承嗣自被罢相后的yīn霾便一扫而空,面带喜气地与众臣谈笑。

  祭祀后,皇姑祖母似乎心境大好,宴席上屡屡开怀,将来贺使臣的贺礼赏赐给了我父王和诸位叔父。我陪坐在太平公主身侧,远看着太子仍旧是神色淡漠,只在身旁人搭话时才会回上一句,似乎皇姑祖母的一切动作都与他毫无gān系。

  他身侧的长子位是空着的,仅有李成义和李隆基陪着。

  过了很久,皇姑祖母才看向太子,温声道:“成器的病还没好吗?”太子忙起身,道:“这一场病虽来得凶猛,不过却已无大碍了,儿臣已嘱咐他务必在明日抵洛阳,向母皇请安。”

  皇姑祖母淡淡“嗯”了一声,道:“沈秋的医术了得,让他多花些心思。”

  太子忙应了一声,才又躬身落座。

  我听着心头发苦,端起茶杯,却正撞上李隆基的目光。他晶亮的眸子中没有半点生气,只直直看着我,看得我一阵发慌,忙避了开。

  此时,神宫之庭已奏起鼓乐,在殿内看出去,庭中密密麻麻站了九百人,均是依着这“神宫大乐”起舞,阵势磅礴,竟有气吞山河之势。

  殿内众人不禁看得入了神,渐隐去了欢笑与寒暄。

  “永安,”太平公主忽然侧了头,在震耳的鼓乐中对我道,“看你脸色还是不好,太医如何说的?”我忙放了茶杯,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说还要养上半月才能彻除余寒。”

  太平点点头,道:“这几日病得人不少,崇简也是高烧不退,都不能随我来洛阳。”我听她说小儿子也病着,忙道:“郢国公也病了?可严重?”太平笑了一声,说:“不严重,他和你一样,每逢冬日就要病上一场,我都习以为常了。倒是成器,虽是生得单薄了些却从没生过大病,听着让人担心。”

  我听她半是自语地说着,竟一时堵住,接不上话。

  他的病还是宜平随口说起的,说是尚医局内私下传出来的,那时我正病得昏天黑地的,只隐约听入耳中,痛上加痛。后来沈秋来了却没有提起半个字,诊脉开方都出奇的安静,我屡次盯着他想问,却终也没问出半个字。

  太平又说了些话,我都随口应付着,待到宴罢便回了太初宫。

  自这趟祭祀大典后,皇姑祖母将会常住洛阳太初宫,我自然也不再回长安。一年前初来洛阳的新奇早已没了,只觉得大明宫中到处是孤魂,搬来太初宫也好。

  晚膳时婉儿来,说是皇姑祖母忽然来了兴致,让我们都去陪着看胡人歌舞,热闹热闹。

  我抱着暖炉看她,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不想去。”婉儿细端详我,道:“过了快半个月了,你怎么还不见好转?”我知道她说的不是这场病,而是那件事,心中一窒,低声道:“忘不掉,我已经忍着不去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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