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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24)

  他当年距太子位只有一步,却因bī得太紧,终是引来了皇姑祖母的不满和猜忌。在被罢了相后,仍仗着自己是皇姑祖母至亲的侄儿,计计针对东宫,以至于谋逆案后彻底惹怒了皇姑祖母,如今只能郁郁府中,连平日觐见都能免则免了。

  当年我随在皇姑祖母身边时,他日日被召入宫伴驾,连偶有伤寒,皇姑祖母也会遣太医亲自诊治。而如今落马摔伤,养了大半年仍不见起色,皇姑祖母却也不过淡淡应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如今大明宫中的琼花如初,那献花的人却与帝位再无缘了。

  过了会儿,武三思才忽然道:“侄儿前几日奏请的事,不知陛下可有主意了?”皇姑祖母笑了一下,看他道:“你那三阳宫自修建好了就空置着,如今急不可待了?”

  武三思赔笑道:“侄儿的确急不可待。当初怕陛下在太初宫太过无趣,急急催着赶工,如今已完工有半年了,陛下却依旧没有去过,侄儿日日想着就寝食难安,深怕陛下不满意。”

  皇姑祖母被他逗得笑了几声,道:“不必忐忑了,我已吩咐成器来办此事,你若有什么只管和他商议,待二月曲江赐宴后,就去三阳宫住上一个月,也算是了却你的心事。”武三思忙接口道:“若是郡王来办此事,侄儿就放心了。”他言语中的赞誉溢于言表,像是极欣赏永平郡王。

  皇姑祖母笑着看他,道:“成器经验不足,还需要你多指点。”武三思摇头,笑道:“陛下这话就错了,永平郡王虽年纪尚轻,却行事极稳,在诸位皇孙中也算是拔尖的了。”

  我扫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叔父,略有些不安。

  皇姑祖母却笑而不语,似乎因他这话,心qíng越发好起来。

  待随父王出了大殿,众人向宫门处而去。身侧几位县主都有说有笑的,唯有我因早年不在武家,后又进了宫,和她们不大相熟。倒是叔父们偶问我几句话,引得她们不住看我。

  我正想着方才殿中的谈话时,叔父武三思忽然慡朗一笑,对远处道:“永平郡王。”

  听这一声,我才回过神,正见他迎着日光走来,对武三思点头道:“梁王。”我忙随着几个县主躬身行礼,

  李成器先后又与几个叔父寒暄了数句,才与武三思并肩而行:“皇祖母yù三月至嵩山三阳宫小住,遣本王与梁王细商。”武三思点头,道:“本王正要择日约郡王,不如今日先拟定随行官员,郡王意下如何?”李成器微微笑道:“正有此意。”

  武三思忽而看向我父王,道:“恒安王不如一道同行?”父王似是有犹豫,终还是颔首,道:“好。”

  父王并未让我先行离开,我也只能随着他们几个一路而行。我盯着脚下石砖的刻画,听着他们热络的言语,想不透他是何时能与武三思如此投缘,看着竟大有忘年的jiāoqíng。约莫走了会儿,至登chūn阁前,早有十数个内侍宫婢候着,见我们忙躬身行礼。

  他们议的是三阳宫之行,我寻了个借口没有随着进去,只在阁旁的水边独坐着。因是入殿觐见,没有带贴身的宫婢,那些宫内的都小心谨慎地在不远处立着,既不敢走近也不敢远离,倒也安静。

  二月初,水面还有些薄冰浮着,透着丝丝寒气。

  我用脚尖踢下去一块碎石,薄冰被砸了个窟窿,咕咚一声,石头沉了下去。随着那石头沉没,心底的凉意已越发浓烈。

  诸位叔父中,武承嗣和武三思最为讨好皇姑祖母,自武承嗣失宠后,武三思这几年不停在各地修建行宫,越来越得了皇姑祖母的欢心。而这三阳宫就是叔父亲为皇姑祖母所建,颇得圣赞。此时叔父正是顺风顺水时,绝不该与太子一脉如此融洽。

  “坐一会儿就进去吧,湖边寒气太重。”我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竟没敢回头。

  李成器走近两步,立在我身旁,盯着湖面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才收了心思,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道:“不是在议三阳宫之行吗?怎么忽然出来了?”他侧头看我,温声道:“若要议三阳宫,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我是想见见你,才特意寻了这个借口。”他说的坦然,我倒不知道拿什么话接了。

  我想了想,总压不下心中的疑问,索xing认真看他,道:“我有些事想不明白。”他点头,道:“问吧。”我低声道:“你和我叔父这么亲近,不怕引火上身?”他摇头,道:“有些祸,既躲不开,就无需再躲了。”

  我琢磨了会儿,道:“周国公如今已失了宠,我这个叔父已是武家最有声势的人了,他若有心——”我看他,没再继续。

  他笑着看我,道:“他若有心,就更不能将我如何。周国公是武氏嫡族,内有来俊臣等人相助,外有朝中大权在握,却还是犯了皇祖母的猜忌。梁王深知此中尺度,所以才一味向李家示好,以此化解皇祖母的忌惮之心。”

  他边说着,阁中不时传来叔父的笑声,似是和父王聊得极欢快。

  我被他几句话点透,心头迷雾豁然开朗。叔父武三思眼看着自己堂兄从盛极走到落魄,又怎会重蹈覆辙?可是,相较于武承嗣的张扬,频频示好的叔父更让人觉得不安。

  我心中忐忑,绕到他身前,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怎么这么看我?”我看着他温柔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渐被化开,只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他笑着叹道:“我倒宁可你不明白。”

  他说完,伸手抚了下我的脸,道:“你是武家的县主,有些事站得远些才好。”我心中一沉,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有一日,我为了武家求你,你可会答应?”

  因为叔父的陷害,先是失去母妃,后又险些丧命,他与武家暗中早已势同水火。即便能放下之前的种种,那之后的呢?只要皇姑祖母在的一日,一切只会越走越糟,绝不会有好转的一日。我早已不敢想象这一场争斗的结果,武家得天下,那么李姓皇室必然会被赶尽杀绝,李家得天下,武姓诸王又怎会有存活的机会。

  他没有回答,只温柔地看着我。

  我也回视着他,随着这沉默,刚才那一刻的放松尽数消退。想着那必然有一脉消亡的结局,心中早已满是悲伤。他在生死边缘之时,我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眼看着一切发生。可若是日后当父王陷入死局时,我难道也只能眼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相对着静了片刻,我终于软下了心,不想再继续这难堪的话题。

  他却忽然温声道:“我会。”

  二十六明堂变(3)

  回到太初宫那日,仙蕙早早跑来,两年不见青涩渐去,眉目间添了几分自信。

  她绕着我足足转了几圈,才道:“姐姐终于回来了。”我笑看她,道:“别绕了,这两年不是见过几次吗?”虽然离了太初宫,可每逢初一十五来请安,总有些时候能碰上她。

  她杏眼忽闪着,笑道:“那是在皇祖母身边,坐要端直,说要拿腔,目不敢斜视,话不敢多字,见了没见没有差别。”我定睛看她,道:“果真不一样了。”

  她留在我这处,直到用了午膳,才有些坐不住,将我拉出了宫。

  她一路说着曲江赐宴的事,笑得止不住,直到上了丽chūn台,眼望整个太初宫城,才停了笑,道:“此处最好,能观整个太初宫,也能望见洛水横穿神都,”她说边说着,边眼带憧憬,望着远处,“还是姐姐好,能在宫内外行走,不像我,只有站在此处才能看到真正的神都。”

  我随口道:“等你嫁出宫后,想要回来还要等每月初一十五,到时又要嫌宫外无趣了。”

  我立在她身侧,看着宫外市坊中人如蝼蚁般密密麻麻,远处苍空中隐有淡薄的云浮动,近处有殿堂相峙,楼台林立,一时心境也是出奇的好。

  她沉默了片刻,道:“不知父王与母亲何时能再见神都。”我愣了一下,才轻声道:“总会回来的。”她生下来就被接回宫,从未见过自己亲生父母,我本以为她不知愁滋味,此时才发现,连这个小县主也终是长大了。

  我扫了一眼身后,示意宜喜和几个宫婢内侍退下,才接着道:“此话不要多说了,尤其是在你皇祖母面前。”她手撑着栏杆,侧头看我,笑道:“这话,成器哥哥也嘱咐过我,”她想了想又道,“若是四叔继位就好了。”我听得一惊,看她道:“为何这么说?”

  她任风chuī着脸,喃喃道:“四叔xingqíng温和,唯有他继位,李家人才有活命的机会吧?”她的话似问非问,我偏过头,去看瑶光殿方向,没有回答。

  因离的远,看得并不分明,却明显觉得那处有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片,却出奇寂静。我正凝神看着,仙蕙忽然道:“瑶光殿出事了?”她拉着我的衣袖,压低了声道:“自从半月前明堂被烧,宫中就人人自危,生怕惹祸上身,今日怕就为了那件事。”

  我紧盯着瑶光殿,心中愈发忐忑。自那夜大火起,皇姑祖母并未追究任何人,反倒命薛怀义重建明堂,明着回护他,实则是怕被天下人耻笑罢了。但自己养的面首为了争宠,一把火烧了天子权威所在,此事绝不会如此善了。如何了,又会牵涉到何人,这才是众人惶惶不安的根源。

  仙蕙似乎急于一探究竟,又看了片刻,忽然拉住我,道:“去看看。”我犹豫了下,心里总不踏实,就带着她下了丽chūn台,屏退宫婢内侍,与她向瑶光殿而去。

  距瑶光殿还有几十丈远时,就看见外围有侍卫守着,均是神色冷峻,殿前龙辇已空。殿前台阶上候着的尽是皇祖母殿中的宫婢内侍,有面色惨白,有的已是浑身发抖,几个小些的宫婢都退离了殿门处,软软靠在玉石石阶旁,躬身抽泣着。

  我看得心惊ròu跳,仙蕙已吓得退了两步,喃喃道:“皇祖母在。”

  侍卫并不认识我们,只见服饰猜到必是地位高些的,一个年轻的上前行礼,道:“两位请回吧,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瑶光殿。”

  我努力压制着,笑着点头道:“起来吧,我们不过是路过,无意为难你们。”说完,握紧仙蕙的手,大步转身向反方向走,却觉她身子很重,似是极不qíng愿。我侧头,肃声道:“快跟我走。”仙蕙反握着我,不甘道:“姐姐,姐姐。”

  我不管她唤我,直到走到远处的石柱处,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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