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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46)

  他眼中讶然一闪而逝,随即是渐了然的笑意。

  不知怎地,我总觉这笑似曾相识,像极了过世的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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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路上的耽搁,到白马寺已近午时。

  上香还愿后,夏至借口让我小憩,将我带入事先安排的独院。院子很清静,大半被树影遮了,正中还有口极深的井,我在井边看了两眼,幽深幽深的,有些骇人,正收回视线时,身后已走近了人。

  “郡王,”我看着脚下的影子,了然转身。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上:“伤得深吗?”我摇头,笑道:“就是不小心割了个口子。”他只是笑,过了会儿才叹道:“姚元崇是习武之人,手上的兵刃何其锋利,你竟真就敢徒手去挡。”

  我抬头看他,诧异道:“郡王也看到了?”他颔首,道:“没想到你比我抢先了一步。”我不解:“郡王既是看到了,为何不现身?”他的脸面,总比我要好用不少。他倒似不在意,只道:“姚元崇面有贵相,若能记下今日事,日后或许能在危难时帮到你。”

  我一时恍惚,过了会儿才笑笑道:“多谢大哥。”

  这是我初次这么叫他,他似乎早料到一样,面色平静如常,只笑着转言道:“你如此急着找我,又避开隆基,可是碰到什么难事,需要我做什么?”

  我见他直接问,就没再犹豫,从我姨娘和当年首富邹家的关系,一直讲到十几日前见了邹家亲眷,还有王元宝所托之事。他始终静听着,直到我停下来,才道:“此事要办起来并不难,你为何要瞒着隆基?”

  我苦笑看他:“算是我为日后的武家,留条后路。”他沉吟片刻,才道:“以他待你的心思,日后定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我直视他,认真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他亦是看我,漆黑幽深的眼睛中,望不到半分qíng绪,过了很久才开口道:“若是我cha手,你不怕我纳他为己用?”我笑:“纵是人心难测,也总有要搏一搏的时候,那么多年来除了父王,我唯一能尽信的,也只有你了。”

  他沉默不语。

  我又道:“而且此事我来求你,也是将脉门jiāo在你手上,若是我日后以此为难李隆基,你可以断我后路来帮他。”

  他仍旧不说话,我渐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静候着。

  不知是不是寺庙的缘故,那些飞鸟竟不怕人,就在我二人不远处落下,三两只凑在一起啄食。我侧头看着,忽然有些羡慕这些飞禽走shòu的自在。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我只怕他日后知道,才真会对你起疑心。”

  他所说的,也是我所想到的,我虽未有害他的心思,却仍是存了防他的念头。

  “救人容易,若是想要掌控商路,你即便有心也难尽力,”他静看着我,道,“我会帮你救人,也会助你与恒安王重整邹家商路。倘父王有幸登上皇位,在那之前,隆基若察觉此事,你只管推脱gān净,在那之后,隆基若有为难你家人时,即便我无力相助,你也会有所倚仗。”

  他就如此说着,到最后,真正入耳的却是那句‘即便我无力相助’。

  我一时发不出声,只觉心酸上涌,这么多年走过来,皇权咫尺的是非他早已清楚,虽不及我坦然说出人心难测,竟也有了这样的准备。

  五十一暗斗(1)

  到盛夏时,陛下忽降了一道旨意,改控鹤监为奉宸府,常日于殿内设曲宴,频繁召武李两家与张昌宗、张易之饮酒作乐,完全不顾君臣上下的礼数。

  李隆基日日酒醉归来,都会在府内再大肆热闹一番,唯恐外人不知他的纵qíng酒色。他倒是有自知,从不传我过去陪着,倒是每每醉得深了,才来我这处倒头就睡。这一日我替他收整好了,他还qiáng撑着,睡眼惺忪,酒意浓郁地看着我。

  我莫名看他:“怎么了?”他忽然攥住我的腕子,拉我坐下:“我记得你这半年来,从未入宫过。”我嗯了声,依旧不解:“究竟怎么了?”他手撑着头,侧躺在chuáng上笑了半天,才道:“张昌宗今日和皇祖母说,后日要见见曾在宫中极受宠的永安县主。”

  我愣了下:“他怎会提起我?”他似笑非笑:“所以我才来问你,怎么和这种人搅在了一起?”我听他语气怪,再看他很是不快的神色,不禁叹气:“你是问我,还是来审我?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皇祖母争。”他挑眉:“本王是怕有人来抢你。”

  我哑然:“你还真当我是倾国倾城了?在宫里的,哪个不是国色天资?”他意外地默了会儿,才用食指轻划着我的手背,低声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当年染了酒刺的模样,已经胜过万千佳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想要让他早睡时,他却忽然又道:“何况,能让当年名传天下的永平郡王倾心十载的人,又怎是那些宫里人可比的。”我暮地一惊,他却再没看我,闭上眼,过了许久,也没再出声。

  我呆坐在chuáng边,也不知他是沉睡过去,亦或是不愿再说话,终是开口道:“时过境迁,天下已再没有什么永平郡王了。”

  说完,才起身chuī熄灯烛,替他盖上了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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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昌宗如今一句话,可算是半个圣旨。

  自随李隆基搬出宫后,我就没再入宫,这一日晨起竟然就开始下雨,雨势还是越来越大,倘若是平常,我定是在屋中呆着不肯出去,可既是定了今日,即便下了冰也要去,绝无它法。

  入奉宸府时,皇祖母还未到,倒是张氏两兄弟被众人众星拱月一般,在其中很是得意。我刚才落座,就有个碧青色的身影闪过来:“永安。”

  是婉儿。

  我刚才对她笑,她就扣住我的腕子,对李隆基道:“人我带走了,无妨吧?临淄郡王?”李隆基哭笑不得,连连拱手:“婉儿姑娘要带的人,本王怎敢留。”婉儿嗤嗤地笑着,低声道:“其实郡王的胆子,似乎比天大呢。”李隆基倒不大在意,亦是低声道:“婉儿姑娘的胆子,也似乎有些骇人,天子的心头好,也敢妄自动了念头?”

  我听着婉儿的前半句,琢磨不出意思,可李隆基的话,却极为明显……心底不禁蒙了层凉意,不动声地看了眼婉儿,她是默了一默,攥紧我的腕子:“告退了,郡王。”话音未落,已拉着我急往外走。

  雷雨阵阵,终是阻了她的脚步,她停下来,看着檐上落下的雨帘。

  我亦没出声,此事严重,纵再有心思也不敢妄自开口。

  默了片刻,我才开口道:“相见我的,是姐姐吧?”她没有反驳,只牵着我入了偏殿,让我坐下后,才道:“也是,也不是。”我不解,她又道:“你忘了,那日在洛阳城中你化解过一场gān戈?”

  我这才恍然,先前没记起,是因为那场gān戈,我其实只为了姚元崇,而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洛阳令。没想到传入有心人耳中,却成了别的目的。如此也好,张昌宗是太平姑姑的人,婉儿的心思,还有那深不可测的太平公主,能对此时如此理解,只有好,没有坏。

  大殿内传来阵阵欢笑祝酒,这里却格外安静。

  “永安,”婉儿细看我,“你不过双十年华,尚算是最好的年纪,为何眼神却像是当初心灰意冷的我?”我笑,随口敷衍:“是昨夜没睡好。”她明白我不愿深说,叹了口气:“当年你有什么,总是先和我说,如今,见了面反而不知说什么了。”

  我被她说得有些愧疚,忙把话转到别处,和她说了些杂七杂八的趣事。她纵是受宠,也不过被困在这太初宫中,难出宫走动,听我说到有趣处,立刻笑得欢,渐渐地也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正说到兴起,外头已有人传话,说陛下来了。

  我和婉儿忙起身折返,入殿时,众人正是行礼。我刚要俯身行礼时,皇祖母已出声道:“永安,来。奉宸府中无君臣之礼,你们也都落座吧。”我抬头,她正侧卧下来,二张兄弟已分坐左右,亦是笑着看我。

  众人谢恩,纷纷落座。左侧是朝臣明俊,右侧则是李武两家人。

  一室香薰,丝竹阵阵,果真是惬意非常。

  我挂了抹笑,走过去,被她拉着坐在一侧:“你怎么都不入宫请安了?难道还在怪皇祖母当年削了你的封号?”我忙摇头,道:“皇祖母不宣,永安怎敢擅入。”皇祖母笑着看我,又去看李隆基:“永安虽是没了封号,却仍是我最属意的侄孙儿,隆基你可不能薄待她。”

  李隆基起身回话:“孙儿不敢。”皇祖母淡淡地嗯了声:“你如今有了长子,又是妻妾在侧,也该让永安给朕抱个重孙了。”

  李隆基没回话,只低头笑,似乎真红了耳根。或许是这奉宸府中素来如此,身边人竟然就不顾圣驾,纷纷低声笑着附和,亦是艳羡看他。我这么看着,只觉无奈,旁人看着他娶了我真是福气,可得陛下如此看重叮嘱,可落在我这处,却是一道道无形威压。

  其实,既已决定安心留下,便对此事多少想过。

  但如今李家武家局势不明,他们兄弟几个又要去夺皇位,让我如何敢留血脉?难道一出世就如他们兄弟几个,自幼如履薄冰?更何况,身上同时有武家李家鲜血的孩子,怕是自处更难。

  正是一片欢笑时,叔父武三思忽然酒觞,笑道:“陛下这可就是偏心了,临淄郡王不过十七,便已有长子,寿chūn郡王却至今膝下无子,理应更加催促才是。”我骤然一惊,抬头去看。

  叔父就举着酒觞,说完对身侧李成器一笑,当真是笑意暖暖,却是绵里藏针。

  李成器只微微地笑了笑,并未接话。

  气氛一时有了些微妙,连李隆基都坐下,看了李成器一眼。

  皇祖母亦是但笑不语,我怕人多眼杂发觉,忙垂眼,从身后宫婢手中接过茶,递给了皇祖母。手稳,笑暖,唯恐有半分差错。

  忽然,始终不大开口的父王出了声音:“梁王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府中无子嗣应该是多多纳妾,哪里有催促男人的说法。”话中故意带了些隐晦的暗示,极委婉地点破了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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