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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70)

  众人寒颤若噤,他却恍如未见。

  我暗叹口气,刻意避开了他的话:“今日如此良辰美景,郡王何须为古人的一首曲坏了心境?”说完,便起身告辞,“府上还有些琐事,就不多陪了。”李隆基眯起眼,略上前两步,声音又刻意轻了几分:“永安,我想去看看嗣恭。”

  他的神qíng,像极了曾经无忧无虑,尚被皇姑祖母重新,众人捧在手心的小皇孙。

  刚才那个吟唱大风歌的人,离我很远,而现在的他,却让人不忍去拒绝。

  七十七一晌贪欢(1)

  自那日后,李隆基才又见了嗣恭,不知他为何待嗣恭如此亲厚,抱着他到处走时的欢喜,绝不比我这个亲娘少。

  数月后,赵姬怀了身孕。因为李隆基的盛宠,临淄王府上姬妾都有意为难这个烟花女子,她倒是经常来我这里闲坐。起初我还有意回避,可看她孤零零的又怀有身孕,不觉有些心软,偶尔还遣人去请她,闲话些育儿的经验。

  这一日她正在我这处说话,李成器忽然回了府。

  赵姬惶恐起身行礼,李成器只是笑著看她,没有说任何话。

  待赵姬走后,我才认真看他:“郡王是不是有什么话说?”刚才他看赵姬的神qíng,只有那么一瞬的凝重,却已让我心惊ròu跳。李成器摇头一笑,轻握住我的手:“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起了爱护妻儿的念头,或许是忧虑过甚了。”我了然,笑著揽住他的手臂:“我也只是看她可怜,隆基宠爱太过出格,又不能天天将她带在身侧,人后自然难免被欺负。一个女人要整治另一个人,总会有各种办法不落下把柄,即便是隆基想要治罪也无可奈何。”

  李成器听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一副好笑神qíng:“听起来,你似乎极有感触?”我叹了口气,正想继续说下去,才恍然明白他话中的味道,不禁笑道:“听别人说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永安承蒙郡王宠爱,偌大王府却无其它女眷,何曾有这种麻烦?”

  他随意靠在书案旁,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他身上落下了斑驳光影。

  这一瞬,仿佛回到年少时,温润如旧。

  我笑著看他,他却忽然道:“永安,是我疏忽了,你年少时在皇祖母身旁总有婉儿相伴,如今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还念着他当年的模样,他如此一句话,倒是让我啼笑皆非了:“原来你是想到了这里,如果你当真心中有愧,就让我见见婉儿吧?”

  话中有笑,笑中又何尝没藏着话?

  今时今日,我不敢要求什么坏了他的大事,可是自我十几岁入宫伴驾,婉儿就处处指点,处处维护。如今究竟是友是敌?我不想深想。

  只是心头总有种感觉,再不见,就再难见了。

  李成器似乎毫不意外,静想了片刻,颔首道:“我会安排。”

  我心头一喜,不禁拉住他的手,玩笑道:“夫君大人,多谢你对妾的恩宠。你猜我刚才看你,想到了什么?”他顺势将我拽到怀里,低笑道:“什么?”

  我忽然有些脸热,却还是坦然说了出来:“想起了你我在宜都房中的偶遇。这么多年,我一直盘算着画出那日的你,却终未能落笔。叹只叹,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

  “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他兀自念了遍,眸中渐涌起些温意,“倒是与张九龄调戏舞娘的话有些相近,用韵、平仄、对仗毫无讲究,可算是一无是处,本王为保住王妃的颜面,仅能将此句记在心里了。”

  我愈发不好意思,有意咳嗽了两声,没再理会他的调笑。不过说到张九龄,却又想起一事,“如今张九龄仕途得意,可还记得当年三阳宫的婉儿?”

  那夜,婉儿亲自请了圣俞,让张九龄对出了jīng妙句子。

  众人看到的是张九龄的才华,却无人看出那句“糙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中隐晦的qíng谊。当年那桩qíng事可算一波三折,甚至累及我与李成器的安危,而如今仙蕙已不在人世,婉儿虽是恩宠在身,却也是一脚踏进了huáng土……

  如今听闻张九龄已有了妻儿,不知他可还记得婉儿?

  若能留些相知的qíng份,对婉儿必然有利。

  李成器微微笑著,替我拢起脸颊边的碎发:“既然你开了口,我一定照办。”我诧异看他:“办什么?”他笑:“这种事你让我如何问?自然是让他们见上一面,解你心结。”他明白我所想,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种事果真是讲私心的,若有人来托你护着当年的红颜知己,恐怕我会计较。”

  他笑意满满:“本王一贯薄qíng寡意,何来红颜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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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龙四年六月初六,圣驾至三阳宫,重开“石淙会饮”。

  明huáng绵延二十余里,一眼望不到边际。我坐在凉亭中,紧盯着李成器,他却好整以暇,毫不在意地品着茶,待我实在忍不住笑了,他才回头看我:“怎么了?”我有意叹气:“郡王可真是费尽心思,将陛下都请来了。”

  他仅是笑著,摇头无奈道:“婉儿如今是宠妃,张九龄又是朝中重臣,除非此种方法,绝难出宫一见。”我抿嘴笑:“多谢郡王。”他微微笑道:“这几日你只需尽兴与婉儿叙旧,余下的事不要多想。”我嗯了声,又想了想:“此番太平和隆基都在伴驾之列,莫非也是你的安排?”

  李成器摇头,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句:“余下的事不要多想。”我看他神色认真,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想到明日婉儿会到,就不自禁地想笑。

  所谓“石淙会饮”,早没了当年皇姑祖母在时的风流畅快,群臣似乎兴致都不大高。次日婉儿来时,我正在凉亭给念安喂糕点,她悄然走到我身后,一把抱起了念安,咯咯笑道:“好看,虽不及她哥哥好看,却也是人中凤品了。”

  夏至、冬阳一见是婉儿,立刻躬身退出了二十步。

  我被吓了一跳,立刻又笑起来:“人都说嗣恭像极了我,你如此chuī捧他,可是在变着法子夸我?”说完,替念安拭gān净嘴角,接着道,“可都是我的孩子,你若要夸我,也不用拿念安来说吧?”

  她眯着眼,无声笑著。

  那眼角一道细细的纹路,终是显出了岁月痕迹。

  念安似乎感觉到这个姨娘的特殊,也是咿呀摸着她的脸。

  直到嗣恭进来,看到婉儿很是呆了一呆,我对他招手:“来,叫姨娘。”嗣恭有模有样走过来,笑著摸了摸婉儿的手:“姨娘。”婉儿先是笑了笑,一见亭外人,立刻把念安递给我,款步迎上:“寿chūn郡王,张大人。”

  李成器颔首一笑,走近接过念安,我对他眨眨眼,很是满意他的安排。

  张九龄初见婉儿,尚有些错愕,婉儿却始终笑得云淡风轻,倒是很刻意地瞥了我一眼。我佯装未见,继续给念安喂食,听着他们三个闲聊,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曲江宴。那年他尚是未有官职的少年进士,而婉儿却是皇姑祖母身侧最得宠的女官,彼时此时,却已是天壤之别。

  水车不停将水‘车’到亭顶,自亭周挂下了轻薄的水帘,水流潺潺,引得嗣恭很是欢喜,不停伸手摸着水帘。我和李成器皆是笑著看,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几个婢女颇是紧张,始终在一侧护着。

  “永安,”婉儿无奈笑道,“不怕他受了凉?”我摇头一笑:“他玩的欢喜就好,男孩子就该放出去养,若是怕这怕那,日后如何有胆色上马杀敌?”她轻叹口气:“也对,宫中那些个皇子都太娇宠了,就连走路也怕跌倒,比那些个叔伯差的远。”

  “嗣恭也太被娇宠了。”李成器有意看了我一眼。我笑:“好,晓得了,下次郡王再教他马术,我绝不去看。”他摇头一笑:“养尊处优,并非是好事。”

  婉儿哈哈一笑:“永安,你可算是悍妻了,郡王想要教亲子骑马,也要你来首肯。当年郡王可是少年成名,文韬武略,马术剑法都备受推崇,否则怎会让突厥大军不战而逃?”我笑:“当年大明宫中可不止一个李成器。”

  何止是他,当年宫中那些皇子皇孙,哪个不是起起落落,李家的皇子皇孙,从未有负过盛名。只不过,很多都命丧在大明宫的yīn谋中,不再有机会一展抱负。

  婉儿了然一笑:“是了,孝敬帝李弘,章怀太子李贤,甚至是如今避世逍遥的相王,哪个不是令人神往?”

  她毫不避讳,提及了陛下的三个亲兄弟,偏就独独不提那皇位上的天下君王……我摇头笑,不再接话。李贤啊李贤,你辞世久矣,可预料的到当年那个自掖庭而出的少女,痴恋你的少女,经历了多少风雨,在两代帝王身侧论政行法,所做的早已远超于你?

  可惜李贤本有天子之能,却生在武家最得意的时候。

  如今随着武三思的死去,武家已再无机会翻身,可李家呢?我抬头看李成器,怪只怪李家的人都太优秀了,不论是太平还是他,或是李隆基都无不承继了皇姑祖母的帝王心。

  日光在他身上镂出了一个轮廓,明暗不清,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qíng,却有种感觉越来越qiáng烈。他离皇位越近,越要狠下心。当年是为了保住父兄亲眷而狠心,如今为了他自己,可还做得到?

  念安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下他的脸:“父王。”

  李成器哑然失笑,轻扬眉。张九龄和婉儿亦禁不住笑出了声。

  七十八一晌贪欢(2)

  月落渡口。

  我抱着琴,坐在李成器面前,忽然心有些慌。

  他一袭青衫玉带,眸中映着月色,微仰头喝下杯酒:“不是说学了新曲子,本王可是候了半个时辰。”话中带着笑,摆明了是要看我笑话。我见婢女和侍卫都远在几十步外,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对他挥了下拳头:“先说好,不许笑。”

  他似是看出我真的是没把握,郑重颔首道:“本王不笑。”

  明明说的是一板一眼,眼中的笑却更盛。我道:“婉儿说这首曲子,是当年小乔为周公瑾所抚,”我看他yù言又止,忙道,“我自然晓得是婉儿杜撰,不过这曲子的确听来新鲜,便学来给你听。”李成器微微一笑:“公瑾风流,与小乔qíng深相守十数载,的确值得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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