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笑脸是给别人的，可李慡还是觉得自己被误伤了。于是那本就不充足的细小愤怒又飞走点儿，吓得他连忙把那所剩无几的给摁住了，以维持“我受害我最大”的姿态。
“到底怎么回事儿！给你三分钟，言简意赅。”
小孩儿亮晶晶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哥，饮料还没来呢……”
李慡默默抬头，餐厅的天花板仿教堂玻璃做的，七彩斑斓。
呜呼，他扛得住亮晶晶，但他敌不过水汪汪！
深红的番茄汁被送来，浓郁的色泽就像最艳丽的花朵。
戚七咬住吸管，安静的近乎小心翼翼地吸掉半杯。
李慡光看着红色水平面往下走，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欣赏默片。
“喂，喝也喝了，这回可以说了吧。”作为一条铁血真汉子，他必须实事求是，好吧，仅剩的那丁点儿怒气也飞到爪哇国了。
终于，小孩儿松开吸管，把高脚杯推离一点点，才缓缓抬头，带着怯怯的讨好的笑：“不生气了吧？”
李慡怀疑他面对的是个人形qíng绪晴雨表：“有时间研究我，不如赶紧坦白。”
小孩儿扁扁嘴：“该知道的帕塔都告诉你了，其实也没啥新鲜的了。”
李慡眯起眼睛，想上手狠狠拧那包子脸：“我就想听听那不该我知道的。”
“我真不是故意催眠你的，我就是……”
“嗯哼。”
“就是怕你发现我的秘密！”这后半句小孩儿顺得极快，且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定定看着李慡，无比真诚的样子。
可说不上为啥，李慡就是信不住。
“其他呢？”他问。
“没其他了啊。”小孩儿一脸无辜。
李慡叹口气，觉得自己都快语重心长了：“咱别挤牙膏成么。你一半大孩子，我怎么就跟你认识了？还有，咱俩到底jiāoqíng到个什么地步，你又是啥时候催眠我的，要不我给你整个简答题列表？”
微妙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反讽，戚七刻意忽略，却还是被刺着了。所幸不疼，淡而短暂，只心脏某个地方抗议了零点几毫秒，还跟蚊子哼哼似的。
“第一，我摆地摊儿你帮着城管抓我，咱们就认识了；第二，你看我年纪小可怜又没正式工作，时不时就接济我些吃的喝的，我就认了你当哥，你也把我当弟弟照顾；第三，这照片儿没照多久我就因为害怕身份被你发现，用了催眠；第四，就以上这些，不需要简答题列表。”
李慡听着戚七跟背历史题答案似的逐条简述，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没了？不是还有个中心思想主题升华啥的。”
“你让做简答题，又不是论述。”戚七咕哝着，低头把剩余半杯番茄汁喝掉。
刘海挡住了小孩儿的眼睛，李慡看不清他埋在yīn影中的表qíng。只依稀从语音语调判断对方好像不太开心，好么，他这正主受害人没咋地呢，犯罪分子倒耍qíng绪了。
李慡训斥：“简答题也不是让你光说这么gān巴巴两句。”
戚七回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想要湿乎乎的，可以自己润色。”
李慡抬手就想敲对方脑袋。可手都拎到桌子沿儿了，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亲昵似乎不合时宜，忙又讪讪放下。他想可能真像戚七说的，自己曾经把这小孩儿当成弟弟，大脑的记忆会骗人，身体却不会。
餐厅一角，年轻的女孩儿正坐在钢琴前演奏《献给爱丽丝》，如果你不去注意，这背景音若有似无，而一旦你去听了，便很快会被那行云流水的音符萦绕住，再脱不开。
李慡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爱丽丝先生，他以为戚七会是一盏灯，带着他找到兔子先生，红心女王，扑克卫兵，再不济也可以照亮回家的路。可结果却是他卡在了树dòng里，上不去，下不来。
戚七说这就是全部，言下之意，他再没什么需要知道的了。
他也相信这就是全部，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小警察和一个披着包子皮儿靠摆地摊儿为生的吸血鬼还能发生什么。
可，就是不对。就好像你明明应该吃到一顿满汉全席，开了宴，却只有馒头咸菜。虽然同样管饱，但那感觉能一样么？
于是，不甘心。
“你不是跟着刘汀么，怎么还摆地摊儿？”
“我认识你那会儿还不认识他呢。”
“哦。”
……
“你真是……那个？”
“嗯。”
“帕塔说你不会变成蝙蝠，但会瞬间移动。”
“嗯。”
“哦。”
“想让我表演给你看吗？”
“啊，没，那倒不用。”
……
“其实……”
“哥，你别没话找话了。”
戚七扯扯嘴角，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要没其他事儿，我就回去了。骗你是我不对，我真心实意跟你道歉。”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送你。”往桌子上拍张粉红色领袖，李慡也跟着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啥速度你都知道了，你又跟不……”
“你在怕什么呢？”
对，就是这个，小孩儿在害怕！李慡几乎可以笃定。小孩儿从一进门就在努力速战速决，只有害怕的人才会一个劲儿想逃。
“我哪有怕！我最坏的事儿都承认了还怕什么！”
“那你跑啥？”
“我没有！”
“你、你还说没有，你给我站住！”
李慡在餐厅门口总算擒住了小孩儿胳膊。只几步路，他像跑完百米冲刺。气喘吁吁中他依旧庆幸，总觉得如果让小孩儿跑过了马路，就是骑上火箭也逮不着了。
“你撒手！”戚七奋力甩着胳膊，从包子到刺猬，完全不需要过渡，“你抓着我gān嘛！”
“你跑那么快gān嘛！”撒手？他就是撒钱也绝不撒手！
“我着急回家不行吗！刘汀还给我等门呢！”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说等会儿人民警察送你回去，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
“……”
“……”
“不疼？”
“你牙口不行。”
戚七看着李慡手腕上的一圈牙印儿，狠了狠心：“再不松开，信不信我让它见血？”
“信，但不影响我继续攥着。”李慡微微一笑，俨然钢铁的意志钢铁汉。
戚七认输，也不挣巴了，就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慡一时间也想不出答案，就说：“你还没把照片还我。”
戚七一下子就难受了。
他故意没还，私心想留着那照片，尽管它被水泡了，被灰土脏了。
“你留着也没用，就给我呗。”
“你拿着就有用了？”
戚七不说话，低头踢脚边的石头子儿。
“那时候的事儿你都记着吧？”李慡忽然问。
戚七以为这是获得照片的必要资质，想都没想：“当然。”
“挺好。”李慡终于如愿以偿地掐上了那张包子脸，用力的拧下去！
戚七先开始没在意，以为和从前一样象征大过实质，但他很快发现，屁，李慡是真没疼人的心，掐得那叫一个狠！终于，他受不了地跳起来，要不是手腕还被人死死攥着，他能直冲云霄：“疼……疼疼疼！你当橡皮泥哪！”
李慡不语，只觉得掐够本儿了，尽兴收手。
“你莫名其妙！你匪夷所思！你……”戚七用尽存储，词穷了。可委屈像海啸，铺天盖地袭来。
李慡看着小孩儿泛红的眼圈儿，qiáng压下想去摸摸对方脑袋的冲动。他打了一巴掌，但不想给甜枣。他是又生气了，他一想到某个人未经他同意便删除他本该拥有的东西，他就控制不住，他有这个权力。
僵持中，帕塔的电话就像甘霖。
“慡，刘说催眠可以解的，”帕塔的声音带着点小兴奋，“他已经答应帮你解开了。”
“可以解？”李慡愣住，难道不是像清空回收站那样删了就没了？
“就是清空了回收站也可以硬盘恢复。”
“薄荷你他妈的学过读心术吧！还有，随便抢别人电话是很恶劣的习惯！”
“你还跟戚七在一起呢？那更方便，直接让他帮你解了吧。”
李慡怀疑薄西岩不只会读心术，还他妈在自己身上装了摄像头！
挂上电话，李慡把目光重新放回戚七身上。
小孩儿一脸认命的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放弃逃跑。
“听见了吧？”李慡确信，帕塔的大嗓门已经香飘万里。
小孩儿没动静。
“你看是你直接给我解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回家找刘汀？”
小孩儿还是没动静。
“行，那找刘汀。”
李慡说完就要往前走，可小孩儿愣是一动不动。他拉一拉，小孩儿胳膊就跟着抻一抻，奈何脚下就是不挪窝。
李慡叹口气，靠近小孩儿，蹲下，抬手拂起那长长的刘海，qiáng迫戚七看自己的眼睛：“你一定没被别人催眠过，那我告诉你，日子少了一截的滋味儿特憋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我解了催眠，你可能觉得解不解的反正你把事qíng告诉我了都一样，但真不一样。你自己经历的和你从新闻上看的广播里听的能一样么？你再告诉我那是我的日子，我还是觉得像别人的，就像我现在看着这个，”李慡举起不知什么时候从小孩儿身上摸回来的照片，特别认真的说，“我真觉得这就是个和我长得特别像的人，不是我。”
戚七愣愣地看着李慡，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最后的认真聆听。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觉得特别普通的一件事，对于别人，那么……纠结。他试着换位思考，如果有一天李慡消除了他的记忆，他会怎么办。他想，他会一口下去，让对方变成同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报复。
“对不起。”
“你一晚上说好几次了。”
“就这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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