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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复仇_时镜【完结+番外】(135)

  佩剑,乃是因公卿不受rǔ,刑不上大夫;笔墨纸砚同理。

  只是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隐藏好所有的qíng绪,静候着陈阿娇的归来。

  外面汲黯站在那里,不远处是减宣,减宣不敢离开,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陈阿娇的可怕似乎还要胜于张汤。张汤已经被自己放进了牢狱之中,可是他永远没有办法将陈阿娇也丢进牢里。

  陈阿娇出来,声音低沉,“张汤要喝酒,去找。”

  减宣在那边冷笑了一声:“他现在还喝酒,当真是破罐子破摔不要命了。”

  一瞬间,她凌厉的眼神落到了减宣的身上,“不要命?”

  “罪臣张汤受鞭刑,此刻不宜喝酒吧?”减宣忽然觉得不对劲,陈阿娇若是知道张汤身上有伤,大约是不会说出拿酒的话来的——他说错话了。

  陈阿娇愣住,她差点没站稳,汲黯不得不隔着袖子扶了一把,只是抬眼看的时候她又站稳了,而后款步来到减宣面前,面笼寒霜,“果然减宣大人是很厉害的。”

  说罢,她拂袖,却还是道:“备酒!拿药!”

  重新回到张汤所在的那间牢房的时候,她端着酒壶和药瓶,并两只酒尊,坐到了他面前。

  张汤也见到了那药瓶,却难得地叹了口气。

  陈阿娇道:“你我二人也算是朋友一场,虽则说你是我心腹,但我一直觉得,你更像是刘彻的心腹。不过计较那么多,似乎也没意思。你这样的人,背后有伤,表面上竟然也看不出一点来。”

  “难为夫人会知道此事,láng狈至极,不提也罢。另者,张汤若死,则盐铁行天下。”

  张汤摇头,却见陈阿娇为自己斟了酒,他忽然很像如登徒làng子一般,将那酒随意一端一饮,就喝出个狂放姿态来,可他是张汤,隐忍克制的张汤,对别人刻薄,对自己严苛——他的刻毒,向来已经深入骨血,即便是将死,也不该如此。

  于是双手接过了陈阿娇端过来的酒尊,依旧是那守礼模样,不敢有半分的冒犯。

  “如若这是一尊鸩酒,倒也愿意这样了结了。”

  他说着,便要举杯,却被陈阿娇忽地拦住,夺了酒杯,她恨自己考虑不周,当下将头上的银钗拔下,往酒中试毒,银钗未变色,她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糊涂了,您取了两只酒尊,减宣再大胆,也不敢下毒的。”

  这一幕,平白让他想起当日,在长门宫。

  “不过夫人这样子,倒是一报还一报的,您在长门宫中,可也戏耍了张汤的。”

  陈阿娇无言,只能苦笑一声,“多久的事qíng了,你竟然还记恨。”

  “难得有坐在狱中,这么清闲的时候,国事家事天下事,都与我无关,能够想一些自己的事qíng,所以才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qíng。”原来已经算得上是久远了吗?浮生都已经大了,所以才觉得那般恍惚吧?

  他说起过去的事qíng,倒勾起了陈阿娇的谈兴,酒无毒,她便放心了,将那药瓶拿起来,却走到了张汤的背后,张汤不能动,因为他一动,漆案下面的长剑就会露出来,所以他坐着,在陈阿娇看不到的地方一勾唇:“何必夫人亲手,让别人来吧。”

  “别人都说我心机深沉,步步算计,可见我这种毒妇真心待人的时候极少,我得在这疗伤药里面放上剧毒,给你一涂,你就不必再出狱了,直接等死得了。”

  这个时候的张汤,因为入狱,外面的官服早已经扒下来,穿着白色的中衣,背部血条条地,他方才就这样坐在陈阿娇的面前,表qíng还纹丝不动。

  她刚刚揭开了药瓶的盖子,正按住了张汤的肩膀,准备给他上药,却被张汤反手握住了,他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夫人,不必了。”

  口气虽淡,但是态度却很qiáng硬。

  她松开自己的手,转过身来,将那药瓶狠狠地放在了漆案上,差点震翻了酒尊,“张汤,你这人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夫人不是早知道张汤油盐不进,风chuī雨打不动么?”他垂眼,将双手揣在了一起,这姿势,简直熟悉到了极点,陈阿娇哭笑不得起来。

  她坐下斟酒,与张汤对饮,“上次与张大人对饮,已经是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说起来那些日子一直多亏你帮忙,否则……便是我此刻埋骨荒冢也未可知。”

  “其实张汤有一件很后悔,又不后悔的事。”他这样说了一句话,却又停了许久。

  陈阿娇疑惑,“什么?”

  张汤端过酒壶来,换他为陈阿娇斟酒,看陈阿娇端过饮了,他才道:“夫人能闭上眼睛吗?”

  “……”

  她看着张汤,有些不明白,这人还是正襟危坐,坐在他管辖了许久,杀了无数人的诏狱之中。

  陈阿娇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轻轻地搭着漆案的边缘。

  眼前一片黑暗,周遭静寂,只能听到远处似乎还有惨叫的声音。

  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

  “张汤?”

  她问了一声,却忽然有些不安,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脑海之中过去了,然后她立刻睁开眼,眼神里带着难言的惶恐,然而令她又错愕又安慰的是,张汤还好好地坐在那里,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你到底是想gān什么?”

  张汤摇摇头:“罪臣只是一时昏了头了,殿下早些回宫吧。”

  从殿下到夫人,再从夫人到殿下,这称呼的改换,也代表着张汤心境的改换。

  陈阿娇也知道时间不早,虽则刘彻不会怎么追究,但她不想太过落人话柄,还要回头收拾一些跳梁小丑,她绝不会放任别人构陷张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张汤,便是那个在她大雪之中,送了她火炭的人。

  手掌一撑漆案站起来,陈阿娇双手一展,而后合拢,两手jiāo握在一起:“陛下说绝不杀你。不管你有没有做下那些事qíng,在我这里,便是一件也没有。减宣、朱买臣等人,孤——将一一诛之!”

  她话语之中满含着的煞气,已经足以让人胆寒。她一步一步走出去,脚步比来时更沉。

  张汤说:“殿下保重。”

  陈阿娇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却已经看不见张汤,她戴上兜帽出去了,携了汲黯一同离开。

  夕阳闲影,照在椒房殿的重檐叠瓦上,一片近暮时候的静好景色。

  她踏入宫中,旦白等人心中担忧,而陈阿娇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心事重重,正走到窗边,口中道:“秘传江充、主父偃、桑弘羊等人来见——”

  陈阿娇看到了放在窗台上的碗莲,那青玉的碗迎着光,有一种青色血管一样的通透。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只是指尖刚刚触摸到那冰冷的碗沿,便听得“啪”地一声轻响,整个养莲的玉碗忽地破碎,水流一地,从窗沿落下,似断线的珠子,碗莲植株倾倒,那菡萏的花一下搭在窗上,花瓣散了一地,也有的飘在水面上,落在了碎裂的玉片上面。

  宫人们都被吓了一跳,无缘无故一碰就碎了,怪事!

  陈阿娇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弯腰下去,想要捡起一枚碎玉片,手指却被扎伤,抬起来一看,指腹上已然有一枚殷红的血珠……

  她忽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眼前发黑。

  这夕阳拉长的艳影,逐渐地变长,又逐渐地消失,长安的夜开始到来了。

  三尺青锋,在一片冰冷的铮鸣之中,出鞘了。

  这打磨光滑的剑刃,反she着诏狱之中的冰冷,如刀剑一般的冰冷;也照着他一双眼,世故苍凉,无qíng无爱,断绝仁义的一双眼……

  纵使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卑微如土,只敢在这样的时候,趁着她闭眼,悄悄地肆无忌惮地将她——装在眼底,刻进心里。

  刻薄寡恩,有失偏颇。酷吏数十年,鲜血白骨,铺成他人臣之路。

  他非善非恶,亦正亦邪。

  他曾以为自己坏透了,良心丧尽,只是在他闯入灞陵,开启了棺木的机关,看到她还活着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也许还不那么坏。

  可是好好坏坏,自己的感觉永远不准,别人的说法也永远是别人的说法。

  也许连天地都分不清善恶,世人何必执着?

  他只是张汤啊。

  提笔,蘸墨,挥毫,却一笔一划,依旧如他旧时严谨。

  搁笔,白纸黑字,却已经足以评判。

  来生,我要对自己好一些,不必严苛,不必歹毒,不必有qíng,无缘也罢。六道轮回,畜生道也好,不入轮回也罢——不做人,省去这万千烦恼。

  生平最恨,有缘无分,有qíng无缘。

  三尺青锋染一腔热血,有罪当诛,他断案无数,最后这一次,依汉律——张汤,当斩。

  她说,公卿不rǔ,你张汤若有那一天,定不是饮鸩,而是大男儿,一剑封喉。

  鲜血染红白纸黑字,模糊了是非善恶的界限,只有红。

  他最后悔,也是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再无人知了。

  残酒已冷,伊人已去,木香满室,空余遗恨。

  染血的纸,染血的字……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一百零四章石头

  减宣带人去抄张汤的家的时候,陈阿娇正好走到那里,张汤的死已经成为定局,陈阿娇无力改变,她甚至无心去关心刘彻到底是什么反应。

  听说那一晚,刘彻在宣室殿前面站了一宿,直到第二天上朝。

  她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庇佑不了张汤,她最起码还能够庇佑他的遗孀,然而迎接陈阿娇的,是满目的白。

  人还没下葬,尸骨未寒,灵堂都没起来,挂一片黑白,陶氏与自己的儿子们已经披麻戴孝了。

  减宣官威的确很大,虽然他没有想到张汤会那么突然地就自杀了。狐疑的减宣还一度以为是陈阿娇的缘故,他甚至怀疑张汤与陈阿娇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实上,减宣也的确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刘彻。

  那一天,他将张汤自刎的消息传到了陛下处,刘彻埋着头,看不清他的表qíng,甚至没有对他说的话给予任何的回应。

  减宣自己认为刘彻是默认了,所以带着人来抄家。

  其实人死如灯灭,抄家不抄家又能怎样呢?

  陪着陈阿娇来的,是曾经与张汤有过jiāo集的赵婉画,现在赵婉画过的是清心寡yù的日子,陈阿娇总觉得她消失的那一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故事,可是她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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