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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_时镜【完结+番外】(320)

  一切大错已然铸成,无法挽回。

  戴名世只觉得跟做梦一样,他也看见了张廷玉眼底那些神光,狱中听说过不少的事qíng。

  如今午时将至,戴名世只朝着张廷玉三叩首,朗声说话之时,整个法场里里外外同为之寂静。

  风雪中,戴名世言:“我戴名世,仰先生伯乐知遇之恩,未敢有以报之者。先生大恩,戴名世铭感五内。天下能得一知己者少有,名世以先生为师为友。今日事涉《南山集》,不牵连先生,已是大幸。今日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仅以名世之血躯,明此事,证此道!”

  “张大人……该行刑了……”

  旁边有差役提醒了一句。

  张廷玉缓缓提签在手,只觉得重如千斤,在戴名世再次叩首而下的时候,终于抬手发签。

  “啪!”

  木签落在地面上,刽子手手起刀落,“滋啦”一声响,戴名世已身首异处!

  张廷玉只看见那血溅了三尺,染红断头台上积雪白。

  他不曾眨眼,只把这一幕刻在心头。

  亲手下令斩了自己的门生,多少人以为张廷玉铁面无私?

  张廷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他坐在书房里,看着张英留下的三个字:“忠,愚,贤……”

  忠愚贤,为官之道。

  他抬手,轻轻在“忠”字上,两笔打了个叉。

  第二一九章脱困

  人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于张廷玉而言,却是忠孝都不能全。

  只可惜,人人都说张廷玉孝顺又忠君,能够在法场上面不改色地发签斩了自己的门生,还是上一科的状元,这要多大的本事?

  多少大臣参劾他啊,原以为张廷玉因为戴南山一案肯定会受到牵连,哪里想到张廷玉竟然被派去监斩?

  结果监斩之后又一直没有调令,大家都分不清现在是个什么qíng况,张府门庭这里一下就冷落了起来。

  于张廷玉而言,这是在京城之中最过难熬也最清闲的日子,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清闲也不是什么好处。

  戴名世被挫骨扬灰,尸首都没留下来,连衣冠冢都不敢立,想要祭奠的人都找不到什么办法。

  现在张廷玉只喜欢在屋里跟顾怀袖下棋,只是最近顾怀袖也很沉默。

  “……你又输了。”

  张廷玉“啪”地落下一子,忽然笑了一声,看着满盘的棋子,又望了窗外一眼。

  顾怀袖道:“不是我棋力弱了,是你杀气重了,眼看着一大把年纪的人,你也不怕伤身……”

  有什么可伤身的?

  张廷玉往后头罗汉chuáng上一仰,便靠着引枕躺下,眯着眼睛:“下个棋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杀气?”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顾怀袖挽了袖子,收拾着棋盘,低眉垂首,一派温然。

  她知道张廷玉难受,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现在不过是不大想动。

  张廷玉只拉她下来跟自己躺在最里侧的狭小空间里,将脸埋进她颈窝里,像是这样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样。

  “他毕竟是我的门生……我都开始怀疑,到底为了这条路,我还要付出多少代价……平步青云,遂有青云路,可青云路到底是用什么铺成的?”

  用的是那些人的尸首和鲜血。

  张廷玉见过的杀戮不少,可看着自己的门生死,却是头一回。

  坊间曾有人戏言,称戴名世“成也张老先生,败也张老先生”,竟然是一语成谶。

  天底下最悲哀之事,莫过于此了。

  青云路下面有多少人了?

  张廷玉都要数不清。

  朝中大员手里没按着皇帝的意思办过冤案和亏心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是他父亲张英也不敢说他手里没有一条人命。可那些人左右与他们无关……

  向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张廷玉从不说自己是君子,因为他从来懒得管与自己无关之人的死活,可一旦这种不幸降临到他的身上,就格外痛苦。有的事qíng,的确是做错了的,张廷玉从不否认,只是很多事qíng不是因为错就不做,相反……

  越是错,越是要做。

  帝王无qíng,当臣子的也该无qíng而已。

  棋子需要什么自己的意志呢?

  可张廷玉要当的,并非一枚棋子。

  种种的念头jiāo缠过去,张廷玉微微地闭上了眼,却听顾怀袖在他耳边道:“会试没多久就要开始,皇帝要再没什么表示,可就迟了。”

  “桃李满天下又有什么用……你看除了戴名世来访我,范琇林之濬几个早在出事之前就已经给我递了帖子之外,其余人该观望的还是观望罢了……门生门生,大多还是学生仰仗着先生,至于他们本身,却是一个也靠不住的。”

  若是张廷玉中间没这三年,这些门生多半还是有用的,或者至少说不会袖手旁观得这样厉害。

  如今张廷玉连戴名世都斩了,却不知还有几个人会来张廷玉这里了。

  即便是原本之前只是想观望一下的人,现在见着张廷玉,也该避之如牛鬼蛇神。

  顾怀袖心知他现在已经跟以往不一样,那一日收拾书房所见,却是触目惊心。

  为人臣者,最要紧便是一个“忠”字,可他……

  她只低声一叹:“阿德今儿早上在外头看见了范琇,被我叫人给赶走了。”

  “是该赶他走。”张廷玉如何不知道顾怀袖的意思,“现在我前途未卜,没必要耽搁了他们几个,到时候若有什么朋党之嫌,又是我牵连他们了。”

  “今科不少人举荐赵申乔为会试大总裁,总归让人心里不舒服。”

  赵申乔这个人一向是被人称作清官,可清官不代表能臣,更不代表件件事qíng都能办得妥当,尤其是戴名世一案,分明是从私心起,为了他儿子赵熊诏,是非曲直个人心中有数。往日名声再清白,今日作下这样的孽,往后却不知是不是会被人打成沽名钓誉之辈?

  张廷玉摸了一枚白子,一枚黑子,这样并排地放在棋桌上,“猜猜这两个是谁?”

  “……谁?”

  顾怀袖猜不透,一个白,一个黑。

  垂着眼帘看这两枚棋子,张廷玉道:“一个是赵申乔,一个是他儿子……赵凤诏,与赵熊诏乃是兄弟,此人乃是噶礼心腹……赵申乔背后没人,哪里敢有这样的胆子,拿着一本《南山集》就去参劾?虽则《南山集》之中有议论诛杀前明太子的事qíng……”

  也就是当初张廷玉办的朱三太子一案。

  “可谋逆之言,从无一字。附会牵qiáng,他自己也清楚,南山集案背后,焉知没有朋党之争?”

  张廷玉自己,不过是那个被针对的对象而已。

  噶礼,满洲正红旗,现任两江总督,多次因为贪污被弹劾。可赵申乔的儿子赵凤诏竟然说噶礼乃是清官,又将贪污一事比之为妇人失节,康熙因为赵申乔是个清官的原因,竟然对赵凤诏所言深信不疑。

  噶礼乃是太子一党的人,赵凤诏乃是噶礼的心腹,自然也要归为太子一党。

  赵申乔是哪一党就不要紧了。

  张廷玉指着那一枚白子道:“这是赵申乔。”

  然后他又指了那一枚黑子:“这是他儿子赵凤诏。”

  一个是白,一个是黑,一个是清官,一个是贪官。

  张廷玉看着外面枝头开始化了的雪水,还有未谢的寒梅,只道:“今日之rǔ,他日必叫赵申乔百倍还之;今日之痛,他日定使赵申乔感同身受。”

  他已然斩了自己的门生,都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若也让赵申乔尝尝送自己的儿子上法场的滋味。

  斩立决怎么够呢?

  当初太子被废,本就有张廷玉从中做手脚,因为张廷瓒之事,便已经与太子结为死仇了,更有江宁行宫顾怀袖之事,如今是旧恨又添了新仇。

  不倒太子,又朝着哪边走?

  赵凤诏贪污,人尽皆知,只看张廷玉什么时候能让赵申乔尝尝这样的苦痛了。

  他微微垂着眼,身上的杀机,却在那一刻收敛了一空。

  张廷玉抬手将黑白的两枚棋子攥紧了,又轻轻松开,任由它们坠落到棋盘上,与别的棋子混在一起。

  冬天里严寒的冰雪化了,很快,红梅报过chūn之后,新一年的考差开始了。

  张廷玉乃是翰林院殿撰,这会儿也直接进入翰林院考差去。

  今年没有指明谁来当主考官,只在会试之前才能有结果,三月初八会试开场,三月初七考差的结果才会简放出来。

  翰林院之中参与了考差的人,便到宫门外头守着,等着考差的结果下来。

  先公布的是十八房官和下面的监考官员,一直都没有张廷玉,直到念到“会试大总裁”的时候,才有张廷玉三个字出来。

  按例,由会试大总裁接旨,而后带着人一起前往顺天贡院。

  可在张廷玉淡然出列,接过圣旨的时候,全场不知道怎么,安静得有些诡异。

  疯了……

  又是他!

  赵申乔那边几乎是气得chuī胡子瞪眼!

  今科会试的考官只有一个,只有张廷玉一个,原本众望所归的赵申乔竟然连个考官都没捞上,如何能不生气?

  原本张廷玉亲手斩了自己的门生之后,就处于一种赋闲的状态,众人都以为他杀自己门生乃是不义,同时又被戴名世一案给牵连,哪里想到今日竟然东山再起?

  不知道多少人暗暗后悔了起来,张廷玉却似乎全部看不见。

  从皇宫往顺天贡院的路,张廷玉已经很熟了,带着人便直接入了贡院。

  张廷玉再次成为主考官的消息朝着京城里一传,真是个哗然沸腾。

  而传到顾怀袖这里的时候,她却只有一声长叹了。

  今日的张廷玉,已然不是昔日的张廷玉。

  纵使今科再有高才之辈,也无人敢戴名世一人比。

  千金市骨,众人皆以为蠢,殊不知……

  千里马之于伯乐,何止千金?

  他日桃李满天下,张廷玉却只记得今夕斩戴南山于断头台。

  会试三场,每场三日,照样热热闹闹,只除了因为主考官只有张廷玉一个而显得有些微妙之外,并没有其余异常之处。

  今科更没有闹出什么“范九半”这样骇人听闻之事,一切平静至极,又公允至极,等得放杏榜之日,考生阅过自己答卷之上的批语之后,无一人再找贡院批驳。也有落榜的士子往当年范琇那一面写满了字的杏榜墙上瞻仰,一面感叹范琇当年的好运,一面又想到戴名世的悲惨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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