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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_时镜【完结+番外】(381)

  沈恙像是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从何处去的人。

  人人都说叶落归根,可他的根在哪里?

  “沈取是来给张老先生告别的。”

  “要扶灵回去吗?”

  张廷玉慢慢将手里一炷香cha至香炉里,烟气袅袅升起,似乎熏了他的眼,有些发涩。

  沈取道:“如今盐帮的生意垮了,也坐不了了,我手里的生意还没有任何的影响……所以先回扬州去。”

  前面的香案上摆着一本牒谱,沈取说话的时候,张廷玉一直看着那牒谱没动。

  “你还要为他守孝吗?”

  “父死,子当服孝三年。”沈取之言,甚为清晰。

  那一瞬间,张廷玉垂首笑了一声,道:“有骨气。”

  “养恩大于生恩,父亲是当年不要我了,怕我若没了,让母亲伤心,那便当……从来没有我这么个忤逆的儿子吧。”

  沈取头一次喊张廷玉“父亲”,张廷玉不曾回转身,却知道身后的沈取已经跪了下来。

  祠堂里,是张家列祖列宗,是张廷玉父子二人。

  可出了这道门,他们便不是父子了。

  沈取深深朝着下面磕了头,表qíng却还很平静。

  他不恨,因为他从没把张廷玉当成过自己的父亲。

  即便是曾经有过那么一丁点儿的孺慕之qíng,也很快被当年的真相所击溃,人世终究残忍,而他不愿再去想这样残忍的事qíng。

  若沈恙缺个人送终,他今日便为沈恙送终。

  张家子嗣也不单薄,不少他一个人姓张。

  磕头毕,沈取嗓子有些喑哑,道:“先生,学生告退。”

  张廷玉淡淡到:“一路……当心……”

  沈取没回,退了出去。

  张廷玉就这样僵立在祠堂之中许久,他有些站不稳了,鬓发霜白,已然开始日落西山。

  抬手,沾着朱砂和墨迹的手指,轻轻将牒谱翻开。

  他看见自己名字后面那一页下头,空着的一个名字,后面是张若霭,脸上一丝表qíng也做不出,只有满满的灰败颓然。

  如今已经分不清对错。

  没了的,便永远地没了。

  早在顾怀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张廷玉便也知道了,这个儿子,是永远回不来了。

  所以他又何妨狠心绝qíng?

  只是抬眼看着祖宗牌位,张廷玉有些恍惚,甚至有一种莫名的虚弱。

  他手抖了一下,牒谱又被盖上,他缓缓放下袍子,俯身跪下来,对着祖宗牌位磕了头,便这样跪着没动了。

  这一跪,便是一个日夜。

  太阳落了,暮色斜了,夜也到了。

  而过了这一日夜,张廷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耽误了一日的早朝,皇帝也没怪罪。

  因为这一次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又有李卫这边调停,张廷玉主持,很快盐帮内部很快就解决好,安cha了一些人,同时江南也处决了一大批的官员,隆科多暂时被革职,次年给了个闲官,也是被这一件事给牵连的。

  倒是张廷玉,很快开始在次年着手建立军需处。

  在雍正刚刚登基的时候,青海有战事,当时有年羹尧,如今西北战事将起,并不怎么安宁,雍正也是劳心劳力,索xing将当年张廷玉构想的军需处摆弄出来,在前面建了个值班房,设置值班大臣,只处理当时的军务,不能羁押。

  而顾怀袖很清楚地知道,后来,这里变成了军机处。

  雍正五年十一月廿八,张廷玉由文渊阁大学士晋为文华殿大学士。同年文华殿大学士萧永藻、嵩祝,被以翰林院为首的清流弹劾,且经李卫查证,此二人与隆科多与俱曾与沈恙过从甚密,二人先后被革职查办。隆科多亦事涉沈恙一案,被圈禁。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再无人敢有驳斥皇帝者。

  六年四月廿一,张廷玉由文华殿大学士晋保和殿大学士,位极人臣。

  而在两个月之后,被圈禁一年的隆科多,也离世而去。

  昔年雍正手下的亲信,一转眼竟然全没了。

  顾怀袖想想,跟着四爷的人,真是少有好下场的。

  这些人,都是四爷的桥,他走过去了,而他们已经没用了,就这样拆掉。

  在顾怀袖的眼底,胤禛就是个计算得太清楚的人,什么时候该除掉谁,什么时候该除掉谁,一步步地算计,等这一枚棋子毫无用处了,便毫不犹豫地抛去。

  他把天下江山当成沙盘,翻手覆手之间,风云色变。

  谁知道,张廷玉这样的功臣,又能留到什么时候呢?

  他要的,一是有用,二是听话。

  若不能满足这二者,至少要十分有用,让胤禛完全无法拆去。

  今年正逢着张廷玉加官进爵,可顾怀袖的寿宴,也不过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罢了,沈取从江南送来的礼物也到了,不过张廷玉没看一眼,只有顾怀袖收到了屋里放着。

  他们之间从来不提沈取,可各自都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事qíng。

  于他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理智罢了。

  事到如今,顾怀袖不能责斥张廷玉一句,更觉得没有必要。

  对沈取而言,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原本事qíng就是顺着错发展下来的,若是他们这时候再qiáng行掰正,谁知是不是又是一场错呢?

  “川陕总督岳钟琪,浙江总督兼巡抚李卫、云广总督鄂尔泰,河东总督河南巡抚田文镜……若是早个七八年,有人能料到这些人会成为封疆大吏……”

  张廷玉低笑一声,看着吏部递上来的折子,一点也没避讳地扔在了茶几上。

  顾怀袖就坐在他对面,眼角的细纹已经不怎么压得住,神qíng已怡然,只笑道:“李卫还算是有孝心,鄂尔泰算是我的人,倒是我没想到岳钟琪……当年皇上会放心地用年羹尧,也是因为岳钟琪在年羹尧的身边吧?”

  “没想到啊。”

  张廷玉叹了一句。

  岳钟琪乃是年羹尧旧部,虽有本事,却一直在年羹尧下头,当年宫变,隆科多把持着京城九门,年羹尧在青海看着十四爷。

  可谁也没想到,年羹尧背后其实还有个岳钟琪,并非是年羹尧的心腹,而是雍正的心腹。

  这样一算,真是个环环相扣。

  当今皇帝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琢磨的。

  张廷玉手指轻轻扣着那折子,只忽然道一句:“只差我一个了。”

  顾怀袖道:“你又不是他奴才,要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我。”

  说的是胤禛鸟尽弓藏一事。

  只是没想到,她话才出口,外头便来了通传声:“宫里苏公公来了。”

  “西北出了战事,皇上移驾圆明园,还请张相速速往圆明园去,怕是要长住一阵。”

  苏培盛是在半路上过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急,皇上那边还在圆明园等着伺候,他过来先找张廷玉,知会个一声。

  “着军需处官员全去圆明园便是,我随后便来。”

  张廷玉说了一句,便答应下来,又与苏培盛细细说了几句,这才叫人送他离开。

  这一来,张廷玉年底去圆明园,抵近年关都没回来。

  那时候,正是大年三十前一个晚上,顾怀袖老觉得最近见不到张廷玉的人,有些心慌意乱。

  她想起张廷玉那一日说的“只差我一个了”的话,让自己安定,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张廷玉暂时还没事,可她有些等不下去。

  廿九之日,顾怀袖终于等不了了,她想起当初雍正赐了圆明园之中一座宅院给张廷玉,那她去圆明园自然不需要什么通传,吩咐好家中种种的事qíng,顾怀袖便乘了一顶小轿,出西直门往圆明园去。

  圆明园外头的侍卫们早早就看见了顾怀袖的轿子,也认出了人来,一到园门口,就有小太监出来接。

  顾怀袖淡淡道:“万岁爷的差事要紧,我只是来这里住上一住,已近年关了,却还没见着我家爷,只好来见一见了。”

  寻常妇人说来可能会羞赧的话,在她口中却是格外地顺畅。

  倒是那小太监怔了一下,忙道:“您里面请,方才苏公公叫奴才来迎您,说张相现在还在紫碧山房那边陪着皇上使臣们说话,若是一会儿回来了,便告诉张相。”

  “有劳公公了,我去院中候着便成。”

  说完,顾怀袖便已经瞧见了宅院,外头也没几个人,想必这时候都在里面伺候。

  她进了屋,带来的丫鬟们也没怎么收拾,这里平时有人伺候,看着也很gān净整洁。

  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顾怀袖一眼看见便愣了一下,她走了过去。

  青黛道:“夫人,可还要收拾什么吗?”

  “看样子要在这里长住一阵,皇家园林有什么住不得?你只管把台阶两旁的花花糙糙都给我摆出去,放在那里碍眼都很。”

  顾怀袖嘴里说着,瞧见花几边搁着一把剪子,便抬手拿了起来,剪了那一盆兰花一片绿叶儿。

  不知怎的,一见到这兰花,就想起当年她与他新婚燕尔,她剪秃了他那一盆兰,末了那兰花还摆在上头许久。

  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来,顾怀袖眼神渺远,忽又听见院子外面有笑闹的声音,又把她思绪给打断了。

  顾怀袖看她们忙碌收拾好了,便过去坐下来,一直等到入夜了,张廷玉才回来。

  他接了宫人们消息,知道顾怀袖来,却是满面的笑容,过来便搂了她腰,笑得促狭,在她耳旁道:“看你担心成什么样子,人都瘦了一把……”

  张廷玉岂不知她为何来此,可何必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而他也已经布置好。

  顾怀袖定定望着他,眼底水光盈盈,丫鬟们早退出去了,屋里就他们俩。

  他拥她靠在榻上,手指碾磨她耳垂,看她侧脸恍然昔日之冷清,便爱怜地吻住她脸颊,叹到:“前儿给军需房改了个名儿,自此便常设为军机处,今日议定军机大臣略花了些时间,并没出事。”

  狡兔死,走狗烹。

  张廷玉手底下沾着多少人命?

  如今他在朝中又树敌多少?

  虽然现在他桃李满天下,又成了名符其实的“张相”,没人能威胁他,可悬在他头顶上的刀,是胤禛。

  两朝元老,雍正身边第一近臣,文臣之首,甚至是军机处领班大臣。

  军机处……

  顾怀袖忽然撤转了眼神,看着张廷玉,他的眉眼,神qíng,仿若天下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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