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陛下心大, 他当然也很担心城内的情况, 但山高皇帝远, 与其哭丧着脸干等三天, 还不如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沈之屿听着今日醒来后的第六次“快来看看”,侧过身,装聋假寐。
吵死了……
怎么就安静不下来呢……
为何上辈子没发现他如此闹腾……
这和头狼背上握着重刀的帝王是一个人吗……
篝火一直燃烧着, 没有熄灭,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开, 眯眼看去, 四周的一切变得模糊,只剩下这些猩红的光点, 像是踏着远古长河走来的星辰。
沈之屿身上裹着元彻的外袍,衣角拉到了鼻尖,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在火边,却还是冷, 一呼一吸间都好似带着冰砂子,从鼻腔到内府, 生刮着五脏六腑。
咚咚咚。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边。
沈之屿因为注视着篝火差点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
“大人!”元彻见他不来,自己拿着东西跑回来, 递去沈之屿面前, “快看!”
“这是……竹子?”沈之撑着手坐起, 揉了揉眼睛。
“没错,刚刚捡的,看着啊。”
元彻拔\\出刺刀,陛下恢复能力不错,一天一夜后,右手手腕几乎已经消肿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回到以前的状态还是有些勉强,只能左手拿着刀,别着手先砍断竹子两端,挑出中间部分,噗嗤噗嗤几下。
沈之屿:“?”
一番功夫后,元彻吹干净竹节上的竹屑,露出一只勉强可以看出形状的笛子:“可以用来吹小曲儿,听吗?”
北境一族生活在终日积雪覆盖的高山上,不似中原,除夕夜上元节花灯会,一年里有三成的时间可以吃喝玩乐,他们没有多余的场地,只能靠自己寻欢作乐。
因此,北境一族,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出了名的载歌载舞。
沈之屿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那笛子,瞳孔里透着火光。
“好啊。”
这么多年了,都还没机会听过。
元彻信心暴涨,把简易的笛子凑近嘴边,深呼吸一口,像一只挺起胸膛的肥啾。
下一刻。
沈之屿:“……”
大意了。
最先反抗的是篝火,它猛地蹿了起来,左右摇晃,企图带着屁股底下的柴火逃之夭夭。
洞穴四通八达,将笛声的回音绣球似的抛来抛去,整个洞内都缭绕着磨牙吮血的声音,又有些像两把刀的刀刃相互摩擦,碎石在头顶嗦嗦颤抖,发出抗议,同时发出思考这次的地动为何持续如此之久。
好像还有虫蚁集体迁徙的声音。
元彻自我陶醉摇头晃脑,吹得很带劲儿,沈之屿忍了片刻,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怕自己本就吊着一口气的命就此终结,连忙上前打断:“陛下!”
“不喜欢这个?”元彻道,“没事,换一个。”
“别!”
往日里笑里藏刀搅合风云的丞相大人,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天敌。
元彻看着沈之屿难得一次放下了它那副淡淡的模样,总算有些人气浮在脸上尽管是给笛声给吓得不要脸道:“是不是感觉有精神多了?”
话音刚落,篝火坚持到极限,“唰”地熄灭。
元彻嘿嘿一声。
沈之屿拿过笛子,悄悄藏了起来,还不忘捡块小石头将笛孔给堵上。
而在这黑暗中,元彻方才还嬉皮笑脸的目光缓缓沉下,
不知是不是洞穴里太过凄寒的缘故,从昨日开始,他总觉得沈之屿精神很不好,虽然以往丞相大人也时常精神不济,但眼睛里是有光的,仿佛总有那么一个信念和根骨支撑着他。
而现下这信念凭空消失了,
元彻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事情,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上次相见已是半月前,这半月来,发生过许多事情,四大家的落幕,朝堂的动荡,还有,那封信。
那封让他肝肠寸断的信。
听了牛以庸的劝谏,元彻当时想的是,能带回去就带回去,不能带回去就抢回去绑回去,只要不暴露就行了,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才懒得和这群人尔虞我诈,可当他隔着千军万马和沈之屿遥遥相望时,那份较真和蛮横忽然躲起来了。
为什么总是需要行到水穷处,才能知世事哪儿能皆尽人意。
如果是普通人,他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分毫不动,金屋藏娇,骄奢淫逸,怎么高兴怎么来。
可他不敢对沈之屿这样。
因为除了上一世最后的痛心疾首,还有在那一刻,他从沈之屿的眼里看到了成全,那是建立在儿女情长之上的,更深的爱意。
成全他当一位建功立业力挽狂澜的皇帝,史书留有盛名,也想让他成全自己忠了这江山。
元彻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小时候,他是老狼王最喜欢的次子,能和他身份同等尊贵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也会因为他年纪小让着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话还没说出口,仆从们就已经跪着捧到他的眼前;长大了,他继承父王强大的力量,坐拥战无不胜的鬼戎军和数以千万的狼群,他的头狼,可以一跃跨过分割中原和北境的塔铁萨山脉,他无所不能,无所畏惧,没尝过“握不住”的滋味。
沈之屿是他的头一次,也会是他的唯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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