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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卷帘海棠红_靡宝【完结】(45)

  糙儿半扶我,半挟持着我上了车。

  车走得慢,小半个时辰才走近菜市口,然后又走不动了。

  到处都是人,四面八方涌来的民众早已经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有城外农户,有井市小民,也有文人商贾。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媳妇和老妈子在旁边说笑着,就像是来赶集一般。

  赶集月月有,砍一个王爷的头,却不是每个月都能见着的。

  糙儿在我头上披了一块纱巾,这才扶着我下了马车。

  侍卫带着我们从小路绕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正是已经清过人的菜市口。

  邢台已经立好,周围官兵把守,闲人无法靠近。

  廖致远扶我站在一处商铺的屋檐下,说:“这里人少,看得也清楚。”

  说得好像我们是来看戏似的。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里,听到旁边几个文人打扮的男子在议论纷纷。

  “魏王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今天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听说从魏王府里,抄出huáng金万两,珠宝古玩无数。真乃国之巨贪啊。”

  “可怜魏王的女眷。那晚晴姑娘,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女,据说又生得闭月羞花。这下香消玉损,不知道多少男子要扼腕叹息了。”

  “对了,听说北方糙原王千里加急,修书于陛下,求陛下饶恕瑞云郡主的xing命。”

  “可有这事?”

  “听说是郡主北上时,同他私定了终身,本想回来求魏王同意这门亲事的。没想亲事还没临门,祸事就已经进了家了。”

  “那郡主都已经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嗨,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我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隐隐感动。

  莫桑倒是讲信用之人。虽然我从来没把他儿戏般的许婚当做一回事,可他是真的说到做到了。

  可惜我和他,估计是没缘分了。

  人群里突然沸腾起来。我抬起头,隔着白纱,见士兵远远地押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我眼睛被刺得生痛。

  那就是我爹。

  日几未见,我爹瘦了些。他身穿囚服,头发还算整齐。虽然士兵推搡着他,他又带着镣铐,可身躯依旧挺拔,步履从容不迫。虽是赴刑场,却犹如闲庭散步一般。

  我苦涩一笑,眼泪火辣辣地疼。

  又见一个小孩子被侍卫牵了出来。孩子似乎已经被吓傻了,不哭不闹,目光呆滞。

  旁人低声议论:“那就是魏王的小世子。”

  “可怜。几岁的孩子……”

  “只怪生错了人家。”

  侍卫推了一把,弟弟噗通跪在我爹身边。我呼吸一紧,像是被人一拳捶中鼻子,眼泪滚落了下来。

  弟弟幼小乖巧,家里谁不拿他当心尖上的ròu。如今娘死了,他就被人这样推来扯去上断头台。

  “姑娘,还好吗?”糙儿悄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把她推开。她闭嘴,安静地站在一边。

  礼号响起,皇帝驾到。众人下跪行礼,高呼万岁.

  只见萧政带着文武官员,登上城墙看台。隔着这么远,也看不清他。不过他的表qíng,想必真是得意志满的。

  底下看刑台,礼部尚书也已就坐。

  将近午时,天气越来越闷热,仿佛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一样。围观的人都汗如雨下,叫骂之声却依旧一声高过一声。听下来,仿佛人人都与我们陆家有不共戴天之丑,天下只不幸,也尽可算在我爹头上。

  我望着邢台上我略显佝偻的爹,又看着我弟弟幼小的身影,觉得一片苍凉。

  二十五年的繁华,换来的是我们陆家的断头台,和萧政的天下太平罢了。

  我晃了晃,朝前走去。

  “姑娘!”糙儿伸手拉我。

  “算了。”廖致远说,“走近点无妨。”

  我一步步向刑场边缘走去。大理寺的士兵极不客气,长枪一指,对准了我。

  廖致远向前一步,将我护在了身后。

  那士兵认得他,赶紧收了抢,自动让出了个缺口。

  我从廖致远身后站出来,就听到午时鼓声大作。

  吏部尚书手执红签,微微一顿,然后将其抛了出去。

  爹和弟弟被按倒在邢台之上。人群的欢呼声中,我看到两个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廖致远就在这瞬间将我抱进怀里,手捂上了我的眼睛。

  我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浸透薄纱,耳边万籁俱静,下一个瞬间,震耳yù聋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我的身子软软倒下。

  廖致远抱着我,焦急地呼喊:“陆姑娘?陆姑娘!糙儿,药呢?”

  “在车上。奴婢这就去拿!”糙儿转身跑开。

  我眼角余光看她跑进人群,消失不见了。我骤然跳起来,猛地一把推开廖致远,越过卫兵,冲进了刑场里。

  脚还很虚软,可我憋着一股气,拼着微弱的力气,朝着邢台奔跑过去。

  身后传来呼喝之声,然后是士兵拔剑的铮铮声。我听到廖致远在大喊:“住手——”

  后心突然一凉,然后一股钻心剧痛席卷而来。那支箭似乎将我she穿,巨大的力量将我扑倒在尘土之中。

  身下一片温热粘稠,那是我父亲和弟弟流出来的鲜血,混合着泥土,混合着我自己的血,沾满我的前胸。

  我喘息着,努力向前爬。

  爹的头颅就落在前方不远处,面容平静。

  有人冲到我身边。他们在大声喊着什么,慌张失措。

  我被抱了起来。后心的剧痛让我呻吟出声。

  “陆姑娘……”廖致远焦急地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睁着眼,视线里的景物却一点一点黑了下来。

  好痛,好累……

  “别!陆姑娘,你坚持住!太医!太医——”

  “这,这……瑞云郡主?”有老臣惊呼,“廖侍郎,这你如何解释?”

  我苦笑,呛咳起来,人因痛到几乎麻木了。

  这还真不是廖致远的错。他是被冤枉的。

  廖致远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不住说:“没事的。陆姑娘,你会没事的!”

  我心想他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以后再没机会和他相处了。

  身体愈发觉得冷,服下去的毒也终于发作了。我在廖致远的怀里抽搐着,腥浓的液体从嘴里涌了出来。忽然觉得气息一空,我浑身放软了下来。

  “陆姑娘——”廖致远惊恐地大叫。

  一片昏暗的视线里,见到那个黑袍金冠的男子正大步朝我奔过来。

  我本想说一句:萧政,我绝不顺你的心。

  却再没了力气。

  有人轻轻拉我的手。那手长着老茧,十分亲切。

  我叫了一声,阿爹。

  随他朝着黑暗深渊沉去。

  第64章

  宸河以东有座山,叫玉龙山,山上有间道观,叫玉龙观。观里住着一个老道士,道号云虚子。

  玉龙山下呢,有条刘家河,是宸河的一条支流,由山里的溪水汇集而成。河边一面是青山,一面是良田。

  这里隶属于东齐长定州良禾县,民风淳朴,吏治清廉。乡亲们在山坳里种点玉米,在田里种些水稻,日子过得很是宁静清闲。

  正是chūn末,梅雨季节刚过,太阳热辣辣的大中午。河里七八个光屁股的孩童在戏水,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我坐在河边树yīn下编糙绳,一边看着孩子们游水,心里羡慕得紧,可惜自己不敢下去。孩子们水xing都很好,在深水里拿着网子捞鱼。

  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哧溜一声从水里钻出来,手里举着一个渔网,冲我高声欢呼:“小姑姑,小姑姑!我又捉到了!”

  我仔细一看,那渔网里果真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孩子兴奋地跑上岸来。我一手接过渔网,一手把巾子丢他头上。

  “好样的!你今天立功了。回去叫你娘给你做鱼汤!”

  小冬仰着被晒成麦色的小脸,稚声稚气道:“我想吃小姑姑做的粉丝鱼丸子。”

  “也行。”我把那条鲜活的大鱼丢进水罐子里,里面已经装着好几条小鱼了,“快把头发擦gān,穿好衣服。时辰不早了,你功课还没做。万一你爹提前回来了,肯定要打你板子。”

  小冬吐了吐舌头,“我要挨爹爹的板子,那小姑姑也要挨爹爹训的。我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蟥。”

  我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个爆栗,“没大没小的。这话谁教你的?什么蚂蟥,是蚂蚱!我还蟋蟀呢……”

  “是二师叔教的。”小冬揉了揉额头,“他还说,站在高处尿尿,将来才长得高。小姑姑,这是不是真的啊?”

  我大笑,“小姑姑是女孩子,怎么会知道?你回去问问你二师叔,他小时候是不是站在房顶上尿尿的?”

  “小冬,你要走了吗?”几个小孩子跑过来。

  小冬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我爹就要回来了,我得回去做功课。”

  “那明天还能出来吗?大柱他们要去晒谷场烤红薯,chūn梅她们几个也会来。”

  小冬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笑道:“这我不管。你别让你爹知道就行。”e

  小冬大喜,对小伙伴说:“那我明天尽量赶过来。”

  我提着水罐,牵着小侄子的手,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回走。

  树yīn浓郁茂密,阳光从枝叶间流泻下来,在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上印下点点亮光。山林里清慡幽静,听不到人声,只有鸟在看不到的枝头鸣叫着。偶尔转弯,可以看到山涧里的泉水叮叮咚咚地从石上流过。

  小冬蹦蹦跳跳地走在我身边,一边问:“小姑姑,我今天听说村里的王秀才要进京赶考了,说是一去就要半年才能回来呢。京城有那么远吗?”

  我说:“骑马不算远。书生只有走路,是需要多花点时间。”

  “那京城漂亮吗?”

  我笑,顺了顺他额头上汗湿的头发,“京城又大又漂亮。楼都修得高高的,雕梁画栋,大街上卖小吃的,玩杂耍的,到处都是。你只要有钱,想吃什么都买得到。到处还有穿着漂亮的人,骑着大马走来走去。”

  “那,京城那么好玩,为什么小姑姑不留在京城,却要住在这老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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