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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卷帘海棠红_靡宝【完结】(63)

  梅树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我,拿着一支剪刀,对着一树梅花在犹豫着不知道剪哪支的好。

  那背影熟悉又陌生的。高且瘦,很瘦,仿佛都有点不堪那身衣服的重压,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已经掺杂着银丝。

  大概是听到了我踩着枯叶的声音,他头也没回,轻笑道:“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你身子又重。万一有点闪失,我拿什么赔你家老赵?”

  我张了张嘴,喉咙堵着,一个字也发不出。

  男子发觉不对,转过了身来。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再从我们之间刮过,惊起了枯枝上的残雪。

  惨白的天空之下,我沉默地望着封峥那张明显削瘦了许多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封峥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激动的红晕,飞舞的残雪在他眼底划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朝前走了一步,张口想说什么,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一刻,我只觉得胸膛被挖了一个大dòng,血淋淋的,再也弥补不了了。

  第86章

  老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朝我拱手,道:“姑娘请勿担心,封将军已经没事了。将军体虚畏寒,想是在雪地里站久了,寒症犯了,这才晕厥过去的。老朽已经给将军施了针,他也已经醒了,姑娘可以进去看他了。”

  我谢过老大夫,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暖气也让我一直有点抽痛的胸口舒缓了下来。

  空气里有股浓重的药气,混合着家居被烘出来的木香,刺激着鼻子发酸。

  封峥躺在chuáng上,看到我进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一步上前,把他按回chuáng里。

  “大夫说你需要休息。”我给他掖了一下被子。

  封峥只好躺着,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像是要把我这个人看穿一样。

  他整个人都瘦了很多,脸色灰败,两颊深陷,眼角已有淡淡细纹,两鬓夹着银丝。他还不满三十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峥忽然淡淡笑了,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眼睛发热,却也笑了起来,“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不曾梦到过我。”

  “这话怎么说?”封峥诧异。

  “若是常梦到我,又何须多此一问呢?”

  封峥愣了一下,呵地笑了起来,“你呀……”

  他眼神温柔如水,抬起手,轻轻摸我的脸。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真怕我是一个鬼魂一样。

  我握住他的手,把脸贴着他的掌心,闭着眼不说话。

  他的手比我的手还凉。骨节分明,老茧厚实,虎口有几道疤痕。这和我爹的手很像,是一双久经沙场的武将的手。就是,太瘦了点。

  封峥低声说:“我一直想梦到你,却是一直都梦不到。只当是你还怪我,不肯入我梦来。”

  我口中酸涩,“我活得好好的,入你梦做什么?”

  封峥笑起来,“所以今天见了你,我才释然了。”

  我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在那些天真欢愉的岁月里,在我羡慕又嫉妒地看着他和晚晴吟诗作对的岁月里,我是从来不曾想到,我们还有这么一天。

  两个人,都一身是伤,寂寞寥落,只能彼此为慰籍,相对无言。

  我落下泪来。

  封峥忙道:“别哭呀。我没事的。”

  我摇摇头,抹去了泪水,“你这是怎么搞的?以前壮得像头牛,现在虚弱成这样。别说是我当年刺你一刀,到现在还没好。”

  “怎么会?”封峥语气轻松,“不过是当初战场上落下的旧伤。等过了冬,到了chūn天,就会好起来的。倒是你,当初你伤得很重吧?”

  “我师父救了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这么说来,你这几年,一直躲在山里了?”

  我点了点头,“过了几年与世隔绝的日子,现在下山一看,发觉真是物是人非了。特别是你。”

  “你以为我如何?”

  我嗤笑,“以为你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儿女满堂。”

  封峥也笑起来,用力过度,突然有点咳。我急忙帮他拍背,手碰上去,摸到的是硬硬的骨头。

  他竟然这么瘦!

  什么样的旧伤,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样?

  我问:“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多事杂,这里清静很多。”封峥说,“这院子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多年没收拾,有点乱,住着却舒服。我也不是一个人,这不是有家丁吗?”

  “那大夫开的药,吃着怎么样?”

  “姚大夫是远近文明的良医。”

  我握紧了他的手,良久不语。

  一室沉香,心头像压着一块磐石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糙儿在外面轻声道:“姑娘,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我和封峥都如大梦初醒一般。

  “你这是要回赵家了?”封峥问。

  我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你们姊妹重逢,也不容易。”封峥说,“晚晴对我也很照顾,代我向她和赵凌问声好。”

  “我知道。”

  我朝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封峥靠在chuáng头,默默地望着我。削瘦的面容一片平和,眼里却有着不舍。

  他的面容依旧是俊逸的,挺直的鼻梁,温润的双眼。我以前总喜欢偷偷看他的侧面,看他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他倒是笑了,对我笑得温qíng脉脉。可是我却觉得心里更加痛苦了。

  “你好生休养。”我轻声说,“我争取明天再来看你。”

  封峥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松了口起,露出欣慰的神色来。

  我逃一般离开了这座院子。

  封峥说他就像在做梦,我却觉得我更像是在梦中。

  一场繁华大梦。我穿过糙原,穿过沙漠,领略了北地风貌,又经历了家族兴衰,再然后在海上飘飘dàngdàng。

  忽然醒来,发觉家已经没了,妹妹幸福地活在虚构的世界里,昔日爱过的那个白马青袍的翩翩少年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以前,我的心里有很多很多的恨。

  现在真的面对昔日遗留下来的荒凉,我才发觉,我心里最多的,只有一种无力感。

  回程的路上又下起了雪。车行到地方,停了下来。糙儿撩起车帘。我钻出去,就见萧政手执一柄紫竹伞,站在车下,对我伸出手。

  不知道怎么的,他这张jīng致而充满意气的脸,忽然和封峥那张削瘦而沉静的面孔叠加在了一起。

  我伸出去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被萧政不耐烦地捉住了。

  几乎是被他半拉半抱下车的。

  下人都识趣地别开了脸。我也有点木然了,随着萧政占我便宜。

  萧政将我带回院里,握着我冰凉的手,笑着说:“怎么,才出去半天,心就野了?这下你人也见到了,可满意了?”

  我抽了抽鼻子,问:“他的身子怎么会差成那样?”

  萧政不悦地皱眉,“驰骋沙场,又不知保养休息,过劳成疾。我听人说,谁见了他当年打仗那样,都会觉得害怕。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根本就是找死。他倒是连战连胜,军功赫赫。我要给他个大将军当,他却辞官了。也是,身体糟糕成这样,也没法再上马了。可惜我们东齐损失了一员大将……”

  我越听心越凉,猛地把手抽了回来,“你只关心这个?”

  萧政斜眼看着我,冷笑道:“我是一国之君,我不关心这个,那关心什么?”

  我狠狠别过脸去。

  萧政走过来,温柔地搂着我,“你若担心他,我叫太医给他看看好了,再拨几个人去照料他。”

  我说:“我想过去照顾他。”

  萧政搂着我的手猛地一僵,然后放了下来。

  “你说什么?”

  “我想过去照顾他。”我朝着萧政缓缓跪了下来,“陛下回京后,我就要跟着走,留在这里的时日不多。我想尽一份力。”

  萧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抿着唇,眼神冰冷如霜。

  我淡然以对,“我如果不这么,怕是一辈子都不得安生的。还望陛下成全。”

  “你这个时候倒知道叫我一声陛下了。”

  “民女求陛下开恩。”我匍匐在他脚下。

  “你——”萧政激怒。紫竹伞跌落在地。

  “你跪到死都没有用!”

  他甩袖扬长而去。

  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敢扶我起来。我就这么继续跪在雪地了。

  冰凉刺骨的雪水浸进衣服里,膝盖被坚硬的地砖硌得生痛,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寒气,我瑟瑟发抖。

  有点后悔了。若多点耐心,回了屋再跪下来求他,也不至于挨冻了。

  只是现在吃后悔药也晚了。我认命地继续跪在地上。

  天色已经暗了,雪越来越大。我本来就畏寒的身体经受不了多久就开始瑟瑟发抖了。

  手脚像是觉得针扎般的麻痛,然后转为剧痛,再失去知觉。胸口旧伤仿佛裂开了一般,喘不过气,喉咙里渐渐涌出一股血腥。

  脑子里昏昏沉沉,觉得身下的大地开始旋转。

  我浑身脱力,而边听到糙儿的一声惊呼。

  脑子里是纷至沓来的梦。

  阳光明媚的大树下,俊俏少年笑着问我,你是谁家的小女娃。

  祠堂里,爹黑着脸拿鞭子指着我:混账,还敢说你没欺负你妹妹。

  浩瀚如海的沙漠里,我坐在马上,靠在封峥的怀抱里。

  士兵冲进了家中,娘倒在地上,我将匕首cha进了封峥的胸膛之中。

  繁星满天的海滩边,夏庭秋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踩着鹅卵石,慢慢地走着……

  后背一股霸道的热流冲来,我哇地一口,将堵在喉咙里的腥液吐了出来。

  我缓过一口气,张开了眼,不免吓一跳。

  萧政一身污血,坐我对面,表qíng狰狞得很。

  我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萧政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张口就一串咆哮。可惜我耳鸣得厉害,来不及听清楚,就又晕了过去。

  仿佛像置身于烤炉一般,能把人肌肤烤焦的热làng让我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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