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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宫词_靡宝【完结】(12)

  真不知道这下的是哪路棋。我只有危颤颤地抓了一颗白子。皇上执黑先行,气势汹汹,第二手就反常规地下在左上角,到飞镇攻击的时候,我的白棋已现败势。

  我并不计较输赢,这盘棋我不败也得败,但如何能输得jīng彩,让皇上满意,着实需要技巧。

  我无法,只有避开角上利用,让黑棋做活,躲闪迂回,下得含蓄。皇上鼻子里哼了一声,自然是不满意我的萎缩,下手更狠。在我一步硬挡后,黑方在白空中生出一个劫,bī得我差点就要弃子认负。

  可偏偏就是这着激起了我的斗志,决定放手一搏。不坚持到最后,怎知鹿死谁手?

  当下就执白子靠,缩小距离。黑方吃子,我却落子过去划破黑空。黑方为求安稳妥于尖夹,我接着就拐,让皇上为难了一把。

  他迅速抬头扫我一眼,喜怒并未形于色,我更放心大胆玩我的小把戏。他退我贴,他扳我逃,奈何我不得。

  正见白棋形势大好,我也不亦乐乎的时候,陈焕来了。他可以说是闯了进来,风风火火,也不通报,直达榻下,并不介意我在场,对皇上说:

  “父皇,宵阳王反了!”

  我一惊,棋子落回盒里。

  皇上抬眼看我,“怎么了,下啊。”

  我又拣起棋子,前步黑棋正虎扑而后扳,我本该挖,却因为给刚才的话打乱了方寸,不敢打劫,只好退让,损失两子。就此之后,我便一路拘谨退让,任由皇上追杀大龙。

  棋快完时,陈弘也来了,同陈焕站一起,不敢言语。我渐渐回过了神,抓住一个漏dòng,吃了一子,可惜方才的失误已经救不会来,再折腾也是垂死挣扎,白棋实空不足,已成败局。

  皇上也不见高兴,按部就班,只等我投降。我gān脆放手,yù补活大龙。可陈焕却等得不耐烦了,小声说:“父皇,您给个意思啊!”

  我正好侥幸吃了一子,皇上一拍,喝:“放肆!”

  我立刻下了榻,跪下来,道:“陈念该死!”

  皇上和陈焕都怔了一怔。片刻的寂静后,皇上才说:“没事,继续下。”

  棋已经没了活路,糙糙收了尾。

  宫女端了茶上来,皇上喝了一口,才有心思同儿子说话。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抓了几颗棋子在手里把玩着,问:“怎么样了?”

  陈弘说:“孙成来报,方州农民造反,宵阳王见机,立刻鼓动群众,军队也早已有备,于是……”

  我坐在那里,本该走,却又想留,十分尴尬。皇上倒似乎忘了我的存在,继续问:“方州太守,我记得是孙福民?”

  “正是他。”

  “人呢?”

  “连夜逃到简州,简州太守杨璠收留了他。”陈弘轻声说。

  皇上却对后面那个名字不感兴趣,下旨道:“孙福民玩忽职守,就地斩了,朕不要看到他。剩下的,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议。”

  陈焕前一步道:“父皇,那乱臣贼子这次是有备而来,声势浩大,部队jīng练,志在必得,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皇上冷笑一声,“有备而来,那更不可以仓促应战。”说完,瞟了一眼残局,目光定在我低垂的脸上,“不然,即使赢了,也是赢得艰辛,赢得侥幸。”

  我似乎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身后灌了过来,不由抖了一抖。

  皇上走后,我才问陈弘:“杨公子是否危险?”

  陈焕走过来,冷冷说:“你怎么不先关心你嫁过去的妹妹?”

  “婉儿怎么样了?”我问。

  他理理衣襟,说:“bào病。”

  我后退一步,“她给他生了个儿子!”

  “但她是以大陈公主的名义嫁过去的!”

  “那他用不着杀了她!”我叫。

  陈焕看我,他皱眉,“奇怪,我以为你首先会想到哭。”

  我推开他往外走。哭?总有一天我会哭,但不是现在。在我知道我侥幸逃脱厄运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哭?我若是连这点狠心都没有,今天冰冷地躺在棺材里的就是我!

  我曾悄悄对太后哭诉:“睿儿还太小,当家的主母还年轻,我放不下。太后慈悲,放过念儿吧!”说完磕头不止,泪湿衣襟。

  太后不住叹气:“的确是你们姐妹年纪出身最合适啊。可你现在这样,我也舍不得了。”

  这事,我谁也没告诉。即使是父亲,也不知道。

  陈婉,你可以恨我,但我始终不曾后悔,也不会改变。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为了生存下去,不择手段,亵渎神明。

  皇宫的夜,深深不见尽头,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扭曲了,只有我完整地站在这里,由寒冷侵袭。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孤单的路又长又坎坷,每每以为前方就是出口,待到绕过树丛,才发现那又是一段路的开始。前方总有灯光飘忽不定,可我知道这辈子都到达不到那里。

  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我,声音也如那灯光一样飘忽不定。我停了下来,等它靠近。

  如意带着泪痕扑过来,“郡主,如意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宵阳王谋反更轰动的吗?

  有我熟悉的乐曲传了过来,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凄凉婉转。也不知道在这深宫中,还有谁也喜欢这首《长清调》,技法娴熟,弹得出神入化。

  是谁?也是迷茫渴望解脱的人?

  如意说:“郡主,你知道吗?这首《长清调》,是出自南藩的。”

  我们站在夜风中,听着旋律缠缠绵绵,如歌如泣。

  三日后,段康恒来向我辞行。他终于得到机会建功立业,上战场杀敌。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充满自信,笑容是那么俊朗,语调是那么轻快,让我都内疚起来。他走得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可再不舍,他还是走了。男人,始终想证明什么,所以他们总要女人等待。

  我坐不系舟上看开败的荷花,睿儿走到我身后。他问:“姐姐在想谁?”

  “我谁也没想。”我说。

  “姐姐,”睿儿说,“别等他,他不会回来了。”

  等?我为什么要等他,我有几年青chūn值得为他等?我将睿儿拉过来,仔细看他,笑了,“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的!”睿儿还是这句话。

  他的表qíng是那么认真严肃,努力想要我相信他的话。他不知道,我并不在乎段康恒是否会回来。人生过客那么多,也许我也只是他的过客呢?

  正文第六章

  战火绵延数百里。

  我大陈国和南藩的纠纷长久,戏噱说,已成传统。

  建国时,南藩不过只是个小小部落,上书求诚,还送来了公主,太宗封了藩王,蛮族和汉人一直相安无事。陈真帝时期,南藩开始在边界滋扰生事,拒不进贡,拖迟税禄,又联合西土的游牧族,以三百骑兵大败朝廷两千jīng兵。那之后,南国气焰日益嚣张。真帝二十一年,上派骠骑将军陈显出征南藩,打斗近一年,战斗上百,终于在衍水退南藩,立方州,衍水就此命名为陈水,划分两地。

  之所以从此守而不攻的原因,也是因为陈水以南的地形。自方州起,地势多丘陵沟壑,即使有河,同陈水比起来也算小沟,如此水陆不通,自然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如开战,也必定是游击为主,不说南藩士兵熟悉那么些山林溶dòng大过熟悉自家后院,光是yīn湿地区的那些不知名的蚊蛇毒虫就已经够让陈兵头痛。南藩自然是要打的,却不可意气用事。而后朝廷皇子争储,一番动dàng,权利更替,南藩一事就此给搁了下来。

  前宵阳王去世后,接手的王忻统一直只把地图往两旁扩张,吞并西土四大部落中的两个,训练出了一支剽悍骑兵。对北,只是骚扰不断,并没有大战事。后归顺而娶平宁公主陈婉,用的也是缓兵之计。

  想他宵阳王如此心高气傲一个人物,怎么会忍受得了屈于人下。忍了两年,已经是极限,暗中加紧练兵,口号都该是一举灭陈,血洗衍水之rǔ等等。

  按和议,南藩照例每年都要给天朝上国进贡,今也不知是他忻统舍不得钱,还是嫌麻烦,拒jiāo了。朝廷不悦,地方官估计说了一些不动听的话,激怒了他堂堂宵阳王,gān脆杀了那只呱噪的乌鸦。

  一不做二不休。刚好方州一带今年深受水灾之苦,瘟疫肆nüè,屋漏偏逢连夜雨。百姓聚在官府门口请求开仓济民,太守孙福民年纪愈大愈胆小怕事,又因粮仓里全都是军粮,不肯。于是饥饿的百姓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大大便宜了宵阳王忻统。王亲征,率二十万大军夺了方州,越过陈水,直bī简州城下。

  可以想象这年轻的王是如何意气风发,青骢马上沙场秋点兵。南藩士兵纷纷在陈水沐浴,一洗疲劳,二庆失地复得,三表必胜决心。我可以想象他眼中燃烧的火眼必能燃烧达天际。

  而就在这时,简州太守杨璠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谁会想到区区一个文弱书生居然也可以率领三千护城军,死守住了简州,等来了庞天元等人率领的十五万救援军。

  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曲折地从太后口里弄明白了大致经过。同所有人一样,我也为杨璠的举动吃惊不已。想昔日那个花前月下,吟诗作画的俊秀才子,却居然也可以立身城墙之上,率全城百姓抵抗南藩大军,生死与共,宁死不负皇家恩!

  那么单薄的身子,那么和煦的笑容,那勾丹青的修长手指,也擂军鼓,掷军符。月白锦衣翻飞,笑看三千对二十万。这是何等的才qíng,何等的勇气?

  谁说文人只懂纸上谈笑用兵?也就是他这一死守,给势如破竹的南藩军迎头盖下一块坚石,两军对峙在简州城墙外。简州城本也三面环水,易守难攻,jī肋一块,忻统本没计划,也不稀罕,杀上门也是欺一个文弱太守。杨璠知道硬拼不行,一计调虎离山,忻统险些怒杀了中计的副官。宵阳王如同一头狂奔的狮子撞上了一堵厚重高墙,只得qiáng迫自己平心顺气,再想对策。

  段康恒就在庞天元带领的部队里。皇上并不以出身定官阶,段康恒并无实战经验,此次出征,也不过是庞将军手下副官。

  大军出发那日,我跟在太后身后,一睹大陈士兵的凌云壮志。十五万热血男儿伫立与磅礴大雨之中,天地间只闻雨水涧落盔甲,铮铮之声,第一次听来那么悦耳。茫茫大雨隔断了我的视线,却隔不断我的感觉,我分明体会到有豪气冲天万丈,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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