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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宫词_靡宝【完结】(26)

  想他新帝明广韶如此野心勃勃一个人物,怎么会看着日益孱弱的南国而无动于衷呢。忍了一年,已经是极限,暗中加紧练兵,口号都该是一举灭陈,血洗衍水之rǔ等等。

  按和议,南北两朝边疆贸易往来,统一关税。明广韶登基后小幅度削减关税,暗中大肆从南采购铁器,又禁止北朝私下的马匹jiāo易。一切都在做准备。

  不久方州一带遭受水灾之苦,瘟疫肆nüè,屋漏偏逢连夜雨。百姓聚在官府门口请求开仓济民,太守孙福民年纪愈大愈胆小怕事,又因粮仓里全都是军粮,不肯。于是饥饿的百姓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大大便宜了明广韶。帝王亲征,率二十万大军夺了方州,越过陈水,直bī简州城下。

  可以想象这年轻的王是如何意气风发,青骢马上沙场秋点兵。北朝士兵纷纷在陈水沐浴,一洗疲劳,二庆失地复得,三表必胜决心。我可以想象他眼中燃烧的火眼必能燃烧达天际。

  而就在这时,简州太守杨璠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谁会想到区区一个文弱书生居然也可以率领三千护城军,死守住了简州,等来了庞天元等人率领的十五万救援军。

  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曲折地从太后口里弄明白了大致经过。同所有人一样,我也为杨璠的举动吃惊不已。想昔日那个花前月下,吟诗作画的俊秀才子,却居然也可以立身城墙之上,率全城百姓抵抗北朝大军,生死与共,宁死不负皇家恩!

  那么单薄的身子,那么和煦的笑容,那勾丹青的修长手指,也擂军鼓,掷军符。月白锦衣翻飞,笑看三千对二十万。这是何等的才qíng,何等的勇气?

  谁说文人只懂纸上谈笑用兵?也就是他这一死守,给势如破竹的北朝军迎头盖下一块坚石,两军对峙在简州城墙外。简州城本也三面环水,易守难攻,jī肋一块,明广韶本没计划,也不稀罕,杀上门也是欺一个文弱太守。杨璠知道硬拼不行,一计调虎离山,明广韶险些怒杀了中计的副官。北帝如同一头狂奔的狮子撞上了一堵厚重高墙,只得qiáng迫自己平心顺气,再想对策。

  段康恒就在庞天元带领的部队里。皇上并不以出身定官阶,段康恒虽有多次剿匪经验,但规模都不及这次战役。所以此次出征,也不过是庞将军手下副官。

  大军出发那日,我跟在太后身后,一睹大陈士兵的凌云壮志。十五万热血男儿伫立与磅礴大雨之中,天地间只闻雨水涧落盔甲,铮铮之声,第一次听来那么悦耳。茫茫大雨隔断了我的视线,却隔不断我的感觉,我分明体会到有豪气冲天万丈,气势如虹。

  明广韶啊明广韶,你太急功利,未曾考虑后果吗?十五万后还有四十二万,四十二万后还有我大陈数百年的基业。这一仗我们大陈赢定了。一将成名万骨枯,你又怎么对膝下百姓负责?

  皇上赐下了美酒,封口一开,迎面chuī来的风里都带着浓浓的醇香。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睿儿站我身后,瞪大的眼睛里闪耀着羡慕钦佩的光芒。这双羡慕的眼睛把视线定在一张又一张坚毅的脸上。

  是年十一月,明广韶以“不破简州终不还”为口号,倾力攻城。庞天元老将军率兵出城迎战。是役,双方大都是骑兵,此战之后,“北人坐马,南人乘船”彻底成为过去。

  就在鏖战激烈时,父亲病倒了。

  起初也不过是天冷偶染的风寒,叫大夫看了,下了药,也有见好的迹象。可没想到一夜chuī了点风,隔天就发起了高烧,药石无医。

  我放下一切事,专心守在他的身边,赵王妃抱着她新生的小儿子也夜夜守chuáng边。我拿书,她弄孩子,并不jiāo谈。间或目光相接,也转瞬移开。

  终于走到了这么一步。

  我叫睿儿来看父亲。这个别扭的孩子站在房门口,看看一屋子的人,眉头一皱。扭身就跑来了。他一使起小xing子,我也拿他没法,只有任他走。二娘却抓住了把柄,冷冷道:“真是少人教!”

  我怒扫过去,她立刻收了声。赵妃却开口为我说话了。我极少听她说话,一时还觉得声音陌生。她说:“这孩子怪可怜的,怕是不擅表达吧。”说完,抱紧了怀里的新生子,她的儿子。

  我在宜荷院的角落里找到睿儿。他在枫树下舞着剑,我不懂武,也看得出他心浮气躁,步伐凌乱。红红枫叶飘零,他胡乱舞去,像只因迷路而乱奔的小豹子,根本未察觉我已走近。我浅笑,拾起一块小石子,扔了过去。勤于练武的头脑迅速分辨了出来,反手一挡,石子就反弹了回来,我慌忙举手,没有砸中脸,却把手背弹得生痛。当下就后悔了。

  睿儿一看是我,慌忙跑过来。我叹一口气,问他:“你在气什么?他毕竟做了你十三年的父亲,chuáng头孝子都不愿做吗?”

  睿儿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我心有不忍。父亲也并未将他当作儿子,视他于无形。他自幼受了那么多冷落委屈,不是几滴眼泪可以两清的。我将他搂进怀里。

  夜幕低垂,寒风萧瑟扫落叶,寂寥的庭院里,偶尔响起一声孤鸟的鸣叫,更显得空落。久侍奉在太后身旁,于是也冷落了个院子。乏人打扫的小径上落着坚果,去年这时,我还带着丫鬟拾花种子呢。

  我牵起睿儿的手,对他说:“你同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那一年,母亲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念儿,娘给你看样东西。”

  小小的我问:“是什么?”

  母亲笑容温柔慈爱,她说:“这是你祖母传给娘的,娘现在要把它传给你。”

  我挑着灯,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睿儿跟在身后。这里是宜荷院的角落,下人都少经过,他或许来过,大概也没想到进厢房。我推开门,久积的灰尘立刻抖落,一股檀木腐烂的气息飘进鼻子里。

  我吞下一口叹息,把灯点上。睿儿伫立于母亲的画像前出神,良久,才转过来,轻轻说:“我都快忘了娘长什么样子了。现在看来,姐姐和娘并不怎么像。”

  我笑:“娘是绝世美人,姐姐我不是。”

  睿儿急忙说:“不!不!姐姐美!姐姐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我动手摘下画卷,打开了暗箱。睿儿一怔,“这是……”

  那年,母亲就是这样,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随手取过其中一个瓶子,对我说:“从今天起,娘教你怎么用它。”

  我晃动着手中的玉瓶,笑笑,“让你知道罢了,将来会教你怎么用。别碰,小心伤了你。”

  睿儿一震,看我的目光悲伤且认真。我把瓶子放回去,“必要时候,才来开这箱子。这个秘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还有,这些东西,见不得光,不然就和灰尘一样没了用处,知道了吗?”

  他不说话。我便去把烛火一一熄了。灭了一半,感觉到睿儿自我身后伸手圈住我的腰,随后身子和脸也贴了上来,紧抱住。我叹口气,拍拍他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薄茧。似乎不像是孩子的手。

  昏暗中,只听他轻轻问:“姐,父亲要死了吗?”

  我转过身去把他抱住,忽然哽咽,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这个孤单可怜的孩子,自生下来就没有受到过父亲的关爱,母亲又早早去世。他的世界里,父亲这个概念估计还是模糊的。

  睿儿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要也走了,我们就真是孤儿了……”

  我仰起头,眼睛一阵热,又觉得这股热流又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溜进了颈项里。

  ***

  父亲的病只见加重,高烧加上喘息咳嗽,见着的人都觉得触目惊心。我喂他汤药,他扬手就把碗打翻,我yù喊醒他,他却不认得任何人。娘娘们都在哭,唯有赵妃还算冷静。想她十八岁嫁入王府,现在不过二十出头,也难为她了。

  次日,太子带着御医亲自来探望了。我站在院子里,看他直直向我走来,自然是有话和我说。

  我问他:“怎么样了?”

  他摇头:“御医也没法子。”

  我心一暗,不说话。风一阵凉过一阵,那年,父亲用厚厚的貂皮大翎把我包起来,抱我坐他肩头,我头顶着蓝天。那时的欢笑仿佛还回dàng在耳边。父亲的手是那么有力,却也无比温柔,会在我睡下后轻轻抚摩我的头发。

  我qiáng打起jīng神,问:“简州那里怎么样了?”

  陈弘神色黯淡,眼里闪过一丝柔qíng,“僵持着,主要是送粮糙的军队遇截……怕再下去,以庞老爷子的xing子,会先攻出去。朝上有大臣则想放弃简州……”

  “不可!”我叫起来,又立刻觉得造次了,解释道:“无数大陈男儿的热血守下来的城,不可以轻易放弃……”

  陈弘笑笑,对我的话不置评价,只说:“老四……想上战场……”

  我想了想,说:“焕哥哥……也是想为皇上做点什么……”这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造作。

  陈弘也不在乎,继续说:“父皇没有拒绝,就算是同意了,我看过几日就有消息了。”他痛苦地拧着眉,自然是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说出来。不便对我说,也不肯对我说。

  “弘哥哥也想去?”我笑问。那个出尽风头的人儿啊,连庞元帅在奏章里都写杨璠“文思敏捷,抚民有道,以身作则,具文功且有武略。”想庞老爷子这个老古董,明知杨璠是因与太子关系过密而给下放,还不计偏见写那一番话,顽石也是开了窍了。杨璠人格独具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陈弘扫我一眼,严肃道:“念儿认为这合适吗?”

  我别过身去。这陈弘,平时都是和煦如chūn风,一旦认真起来,凌厉架势也是和其父如出一辙的。我是有点心慌。

  “简州委实危险,太子殿下是将来的一国之君,要爱惜自己。动其念也就罢了,如今内忧外患,尤其要谨言慎行。立功并非站在最前头。”

  “你这口气倒像王太傅,也教训起我来了。”陈弘哼一声,“国家有难,我作为太子,躲在人后。老四却在前线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我不羞耻吗?”

  我摇头:“报效国家,未必就一定要上阵杀敌啊!天生我才,各有其用。将士杀敌,文臣则可安顿后方,让前方无后顾之忧。太子非要那样想,天下那么多没上阵的男子,不都要惭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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