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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皇妃_莫言殇【完结+番外】(164)

  马车走的是偏僻的小道,可能是考虑到她身怀有孕,马车行驶速度不快,且每过一座城,都会在客栈住上一晚,让人为她煎上一碗安胎药。

  她有些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可以对待同一个人,狠心的时候那般冷酷残忍,体贴之时又这般细心周到?他的心思,像一潭深水,让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他何时又会给她狠狠的一击,是害她的孩子?还是利用她做筹码要挟她心爱的男人?无论是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即便他对她再好,她也不会感激他。

  边城之夜,一家普通客栈上房,她终于抵不住多日来的疲乏困意,沉沉睡去。

  推门而入的男子缓缓靠近,在chuáng边轻轻坐下,小心翼翼揭下她眼前的黑布。望着那张每日出现在睡梦里的容颜,他面上一贯的温和儒雅退去,目光痴然如醉,眼中一片哀伤。只有等她睡熟了,他才敢取下这块黑布。他害怕她清醒时看他的眼神,那么浓烈的憎恨和厌恶,像是一把钢刀,穿肠剖腹,直扎心底深处,更胜过那一日城墙之上,他亲眼目睹她朝那个穿着他衣裳的男子毫不留qíngshe出的利箭。本在他意料之中,然而,他的心,仍在那个时候,随着那支箭,支离破碎。

  容儿,你为他,可以付出一切在所不惜,可为何独独对我……总是这般残忍?

  他在心里无声的问她。

  “皇上。”一身夜行衣的小荀子轻步而入,拉下面上的黑布,小声唤道。

  启云帝头也不抬,随口问了句:“qíng况如何?”

  小荀子压低声音回道:“皇上所料一点不差,幸好我们去的及时,早他们一步。现在太后娘娘正四处派人寻您呢。南、北朝也派出很多人查探消息,各处关口都有人盘查,如果您不想让太后娘娘找到我们,那我们的令牌就不能用了。”

  启云帝点点头,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淡淡吩咐道:“照原定计划,去准备几套粗布衣裳,乔装上路。”

  小荀子应了,又道:“可是皇上,您的药……不多了。”

  启云帝眸光顿了一顿,问道:“还剩多少量?”

  小荀子忧心忡忡道:“照正常的服用量,怕是撑不过两个月。”

  启云帝清眉微蹙,沉吟片刻后方道:“以后煎药时材料减半,再由三日一次改为五日一次。”

  小荀子惊道:“这如何使得?您的身体……唉!皇上,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启云帝冰灰色的眸子里一片死灰般的寂然,他凝望着静静躺在chuáng上睡梦安详的女子,苦笑道:“已是半个入土的人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你去安排吧。”

  小荀子无奈,只得退出去,为他关好门。

  启云帝坐回chuáng边,想握握她的手,却又怕吵醒她,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看着那双手,几近和他一样的苍白的颜色,他突然不知道,当初救她,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他们就在那个时候一起死了,是否就能避免这后来所发生的不幸?

  第二日一早,漫夭醒来时,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看到chuáng前站着一个女子,她只扫了一眼,也没细看,便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温柔一笑,将一套粗布衣裳随手放到她面前,说道:“容儿,起来换衣服,我们该走了。”

  漫夭撑着起chuáng的手顿时僵住,诧异地转头,瞪着他看,这“女子”……竟然是启云帝?!她怔了怔,想不到他堂堂一个皇帝,扮起女人,竟似模似样,倒是极美的。

  “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她困惑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嘲弄。

  启云帝仿若不见,只温雅笑道:“权宜之计。”

  漫夭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玩笑话:“原来齐哥哥是个大美人!”

  她一愣,皱眉,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又是容乐的记忆?她再凝眸望他,虽是一身粗布衣衫,但身材高挑,面容秀雅中透着一股子英帅之气。忽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觉从心底升起,仿佛这样的他,她曾经真的在哪里见过。

  “你以前是不是这样穿过?”不知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不在她意识之内。

  启云帝微微一震,眸光忽然亮了起来,忽忽上前抓住她肩膀,“你记起了什么了?”

  漫夭猛地回身,对于自己奇怪的心qíng和言语有些懊恼,她这是怎么了?他以前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低下头,神qíng冷淡道:“没有。你出去,我换衣服。”

  启云帝止住动作,神色因那冷漠的口气而黯然,他收回手,直起身子后退两步,缓缓转过身去,胸膛微微起伏,眼睛盯着地面,轻声说道:“我,不看你。”

  漫夭抓起衣裳的手又放下,他的意思是不出去?她郁闷地扭过头去,朝相反的方向,不看他,也没有任何动作,无声的表示抗议。

  启云帝似是料到她会这边般,他敛去方才的失落之色,回头温和的笑了笑,面带宠溺道:“如果容儿没力气换衣裳,那我来帮你。”说着人已经过来了,漫夭气极,拿衣裳拍开他的手,用眼光狠狠剜着他,闷声道:“转过去!”

  启云帝住了手,笑看她,听话的转身。漫夭迅速的换好衣裳,那衣裳的尺寸竟刚刚好,像是照着她的比例量身定做一般的合身。

  穿好衣裳,启云帝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了,她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便挣扎反抗。

  启云帝大手捏住她的肩膀,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隐隐的警告,“容儿,乖乖坐着别动,我不想伤着你和孩子。”

  漫夭因这温柔的警告立刻停止挣扎的动作,她相信,这个人绝对能说到做到。愤怒的盯了眼铜镜里那一脸温和仿佛无害的男子,她气恼的别过头去。

  启云帝不在意的笑了笑,嘴角噙着一抹苦涩,用双手拢了她的头发,银白的发丝泛着柔软的光泽在他指间流淌,像极了他们那曾经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发丝,然后将其绾起,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却认真而仔细。绾好头发,他拿起一块蓝色的布,将其整个给包住,在侧面系上一个结,两角垂下,别有一番风韵。

  他又拿过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分很多个小格,里面盛满不同颜色的凝膏和脂粉,他用指间沾了些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他弯着腰,脸离她很近,两人的鼻息清晰可闻。

  漫夭身躯微微僵硬,总想躲开他迎面扑来的灼热气息,但下巴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只得任他动作。不能挣扎,她又不愿看他,索xing闭上眼睛。

  足足半刻钟他才停下动作,满意的看了一眼他的杰作。

  漫夭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完全陌生的脸孔愣住,那是一张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脸,却也不丑,只是平凡,平凡到让人看了十次也不易记住。原来没有人皮面具的易容术,也可以这样完美。她抬手在脸上尝试着擦了一把,竟什么也擦不掉。

  启云帝看着她的动作,笑着将东西收起,拉着她走出去,小荀子已经等在外头。

  这一次路过繁华街市,他没再点她xué道,也许是因为依乐容,不担心别人认出她,又或者是有警告在先,了解她有多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街道行人很多,马车行得慢,漫夭听到外头有人议论,说宗政无忧重金悬赏,寻找她的下落,并疯狂般的带人四处找她,她心中顿起波澜,想象着无忧为她寝食不安的模样,便心急如焚。她现在这个模样,就算说她是南朝皇妃,恐怕也是没人相信。她曾尝试着用各种方法递出消息,结果,不论她递出去的是什么,最终都被启云帝亲手送回到她手上,而被她选择的递信之人,无一例外的让他灭了口。

  她就这样被他死死囚在身边,像如来佛祖手中的孙悟空,怎样翻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她不禁丧气极了,本就是有身子的人,如此折腾,愈发的疲惫不堪,走几步路都想睡过去。

  “容齐,你究竟想怎样?”马车里,她极度疲倦的靠在车厢板上,愤怒而绝望的瞪着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质问出声。

  启云帝以相同的姿势靠着,他的眼中有着同样的倦息,定定的望着她,他没做声,只偶尔发出一阵咳嗽。

  停停走走,二十多天,他们还在路上,不知道在小心的避着谁?她真的是太累了,这样日夜不安的猜疑防备,永无止尽的斗心斗智,她累,他也疲惫。

  不如,摊牌。

  她说:“皇兄,我现在还叫你一声皇兄,我想问问你,我的利用价值真有那么高吗?高到让你不惜用三十万大军做饵?你抓住我,到底想做什么?!不妨说出来吧,不要再làng费彼此的时间。你我到底是兄妹,如果是我能做到的,看在你这些天尽心尽力照顾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我考虑考虑。如果触犯了我的底线,是我所办不到的,那你即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成全你。”

  启云帝看着她倔qiáng的双眼,眼睫垂了一下又扬起,他冰灰色的眸子动了动,柔声问道:“那容儿告诉我,你的底线在哪里?”

  她气恨道:“你知道。”

  启云帝皱了一下眉又挑起,“宗政无忧?你害怕我利用你威胁他?”

  “是。”她无比坚定的回答。

  他瞳孔一缩,双唇微颤,只觉气血上涌。总是这样,明知不可能,却总想听到否认的答案。他转过头,手握成拳抵着苍白的唇,咳了几声,再开口,声音如同寒风掠过破陋的埙,垂下的眸子晦暗难明,“他在你心里,竟已经如此重要了吗?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他受到伤害?为什么?”那句为什么,问得艰难。

  漫夭道:“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爱的男人。我可以为他生,亦可为他死。”

  唯一爱?她说:唯一爱!

  他心中遽然一痛,眼底涌现一种qíng绪——悲哀,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和背叛后的悲哀。可他依旧微笑着,似是三月的chūn水,温柔在表,冰凉彻骨。他垂着头,张了张口,许久都发不出声音。最后,在咳嗽中,模糊的吐出一句:“你确定吗?”

  “是。”又是一个肯定的答案,毫不犹豫。

  而那个“是”字的尾音淹没在他一阵陡然激烈的咳嗽声中。

  漫夭看着他弯着腰,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捂着嘴唇,似是想极力抑制住咳音,但却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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