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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妖娆_莫言殇【完结+番外】(142)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岑心言也不知不觉停止了笑声。

  锋利的钢针,以迅疾之姿,一寸一寸的接近他的身体,他就像是被钉在他人砧板上的ròu,眼看着屠刀落下,他却只能任其宰割。父皇与母后之间的怨恨,他也成了其中一个最无辜的牺牲者,他的命运,在多年前早已注定,即便是八年前隐忍,也已然逃不掉这样一个结局。

  他最后望了一眼慌乱的神色中带有惊恐的如陌,冲他淡淡一笑,如同过往相处的那些日子里的风轻云淡,还是那一副没心没肺,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他把笑容留给她,将绝望全部收进了眼底,埋在了心里,留给自己一人品尝。他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悲哀的气息。

  然而,他等到的不是利剑穿心,而是,另一个人的身子,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令他毫无防备的又一口血箭喷出。他qiáng撑着微薄的意识,遽然睁开双目,收缩的瞳孔中印出了一张俊朗的容颜。

  震惊,恐惧,悲痛……无数的qíng感在他的眼中一一闪现。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压在他身上,替他挡了那四枚钢针的男子,他的心,在抽搐。

  费力地抬起手,拼命的擦着身上之人口角狂涌而出的鲜血,仿佛那样便能制止他不断流逝的生命。金翎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哀伤绝望,一贯的笑容,早已失色,唇角,弧不成弧。他张着嘴,颤抖着吐出了两个字:“父……皇……”

  在这个大殿里,也只有他的父皇常年不离身的护心保甲,能减缓钢针的部分冲力,令那钢针只能穿透一个人身体。

  “皇上——”百官面色大变,惊呼跪地。

  这一个除夕日,有太多的事qíng出人意料,每一个瞬间,都是地覆天翻。

  四枚钢针一枚不落的钉进了金翰消瘦的身子,其中一枚正中心脏。露在明huáng色龙袍之外的一截,闪烁着银色的寒芒,刺人眼目。

  金翰望着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渐渐的露出了一个属于父亲的慈祥的笑容,这是曾经非常和谐的父子两,八年来,第一次,抛开了一切,真诚的对视。温热粘腻的血液,侵透了冬日里厚厚的棉衣,打湿了金翎的胸膛,在他的肌肤上蔓延着,传递着丝丝的悲凉之感。

  金翰艰难的撑着身子,喘息着,缓缓道:“翎儿,父皇知道欠你很多,父皇今日救你,不是因为……你是这个江山唯一的继承人,而是……在父皇的心里,你才是唯一的……真正的亲人。你……明白吗?”

  生在皇室,要面临与生俱来的权力之争,亲人不是亲人。

  金翎qiáng忍悲痛,不住的点头,声音有些哽咽道:“儿臣明白。父皇……您别说话,再坚持一下,御医……很快就到了。”

  面对父皇曾经的残忍,他怨过,也恨过,但如今,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只想要他的父皇活下去。

  金翰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自欺欺人,也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至少,他不用再活得那么无望。“翎儿,你要记住……做一个好皇帝……”说着艰难的转过头,想再看一眼他挚爱的女子。

  那一眼,百般柔qíng千般愧,还有万般的留恋不舍,终化作一声淡淡的叹息声随风而逝。继而望向跪了一地的大臣们,他的目光徒然凌厉,苍白的唇抿成坚毅的线条,众臣们仿佛看到了从前在早朝之上端坐龙椅的皇上。只听他沉缓的开口,道:“朕,此生……最后一道……旨意:恕,皇后……无……罪……”

  最后一字落音,撑着的身子瞬间便软了下来,趴在金翎的身上,在冷风中渐渐的冰冷。

  未曾闭上的眼睛,似是极力转向爱人的方向而不得,最终只能对着殿门外,白茫茫的一片。

  纷飞的鹅毛大雪,仿佛是上苍洒落的冥钱。金翰,一代帝王,本是英明神武,却为爱一错再错。原来痴qíng人,却因一念之差,造就了无数人的悲哀与不幸,连同自身一同困在了心的牢笼,最终死在了心爱之人的手中。他用最后一个眼神,向天地诉说着,他,死得其所。

  “皇上——”侍卫伏地,与众臣一同悲泣。

  金翎抱着父皇的身子,轻轻的帮他合上眼睛,他惨白的面庞盛满了哀伤,睁着无神的双眼,怔怔的望着顶部的房梁。滚动的喉结,昭示着他此刻极致的隐忍,痛楚,掩盖于心,唇被抿成一条直线,身子不住的颤。

  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离他而去。从此,留他一人,孤独于世。

  自这一刻起,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是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高兴。当他拥有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若没有想要保护的人,那么这权势,要来又有何用?

  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

  如陌跪坐在金翎的身边,第一次主动去握他的手,很冰冷。

  金翎一点反应也无,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就那么呆呆的望着,没有眼泪,因为他,从来都不流泪。

  如陌静静的低下头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失去亲人的痛苦本就是极致,更何况,那还是他唯一的亲人,又是因他而死。这种悲痛,外人无法理解。

  “哈哈……”一声不合时宜的大笑,突然回响在大殿的上空。众人忙循声去望,指尖岑心言咧着嘴,昔日的美眸空dòng的映不出一物,面上的表qíng,说不清到底是笑还是哭。

  金翰死了,她的仇人终于死了!可她为什么不觉得快乐?她应该很高兴的,不是吗?

  九年了,她在他身边整整九年,这九年来,她因为心中的仇恨,从未想过金翰待她好还是不好。可就在此时,九年来的点点滴滴都用上心头,在眼前浮现。她忽然悲哀的意识到,这个一直以来恨之入骨的男人,其实才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他疼她,爱她,宠她,纵容她,为她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他的江山他的生命。

  朝夕相处的两千多和日夜,究竟能留下多少记忆?她望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记忆中明huáng色的伟岸身影,心中悲凉的无以复加。

  记忆和习惯,真的很可怕,忘不掉,戒不了。原来恨,也需要感qíng。

  他临死前还说,恕皇后无罪!为什么又要恕她无罪?为什么到死,都要为她着想?

  金翰,他终于死在了她的手中,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被他带走了她的仇恨,她的生命,什么都不剩。

  慢慢走到金翰的身边,她歪着头看了看,再朝金翰的腿,踢上两脚,见他不动,又补上两脚,然后突然兴奋的大叫,那叫声听在耳中却带着说不清的悲伤。“他不动了?他死了?哈哈……金翰,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哈哈哈……”

  心qíng沉重的百官,怀着极度不悦的目光,齐齐的朝着她望了过来,之间她双目呆滞无光,白发散乱,遮去了大半张容颜。她站来皇上的身边,手舞足蹈,十足的疯妇模样。众臣不由得面面相觑。

  岑心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望着地上的人,神色茫然道:“他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找谁报仇去?找谁报仇……咦?不对啊,我爹娘的身子是白色的,为什么他不是?”她看着自己的手,在空中焦急的胡乱比划,喃喃自语:“我记得我爹娘都是白色的,为什么他不一样?不行,我要把他变成白色的……”

  众人大惊,都知道她的爹娘是被凌迟致死,只剩下森森白骨,若她朕要割皇上的ròu,那还得了?想到这,连忙招呼侍卫上来阻止。

  如陌心底一震,看她的模样,根本就是失去了心智,她慌忙伸手拉住她,却被她大力的甩开。岑心言在挣开她的时候,目光触及外面的一地雪白,忽然顿住身子,兴奋的如同一个孩子般的大声喊叫:“白色的,那里都是白色的……哈哈……都是白色的,哈哈哈……”

  疯了?!

  是的。岑心言,她……疯了!

  父母的遗恨,子女的怨痛,无法祈求的曾经爱人的谅解,多年来支撑她活着的仇恨的消逝,以及她囚困在仇恨与悔痛当中千疮百孔的心……

  命运的可悲,在这个女子的生命里,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娘……”如陌颤着唇,却唤不出声。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件一件的残酷事实面前,仿佛被冰雪冻结,失去了感知。

  原来这世上,最痛苦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岑心言忽然大笑着冲出了大殿,谁也不敢阻拦,也无人能阻挡得住。

  飘飞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绣着凤凰图案的暗红衣袍,拖尾处沿着脚步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转眼便被新雪覆住,张扬的袖袍在寒风的抖动中,划出一道道凄美的弧。

  她剧烈的咳嗽着,飞奔地的步子半刻不停,鲜红的血,自指尖滴落下来,瞬间冷却,融不化冰雪。

  她缓缓倒地,仰躺在漫天大雪之中,笑着,合上眼。

  十年尘世苍茫,浮华似梦,过眼云烟。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年,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节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金国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家家户户门前白灯高悬,锦衣华服换做白衣麻布,皇帝驾崩举国哀悼,一年内禁止婚嫁等喜庆事宜。

  金翰的灵堂设在宜灵殿,殿内白布遍结,在冷风中飘摇摆动,瑟瑟摇曳。案台上两排白烛燃烧,烛泪暗垂。

  灵柩前,放着一个大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燎窜,吞噬了不断添入的皇帝的旧物,燃尽成灰。黑灰的眼色,在一阵风chuī来时,纷扬而起,凌乱的漂浮于空。

  金翎跪坐于地,静静的看着那狂窜的火苗,他清俊的面容,依旧苍白,唇边清浅的弧度,没有了冷峭和嘲讽,也无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一个不带有任何qíng绪的淡笑,一种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火光映在他淡漠空茫的眼中,温暖的眼色反she出与那火光格格不入的一片冰凉。

  “太子殿下,您才刚刚休息了三日,身子未愈,不宜长跪,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想必皇上在天有灵,是不会怪罪您的。”一旁的内侍监常总管面色悲戚,对金翎出言劝谏,语气中不无担忧。

  常总管跟了金翰几十年,看着太子长大,对他们父子之间这些年来的矛盾和qíng感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皇上为太子而死,太子表面虽然一如平常,其实是把所有的苦都藏在了心里,不让别人看到。他身上的伤那样重,还要qiáng撑着为皇上守灵,他这是怕皇上一个人在这儿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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