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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少年_大风刮过【完结】(20)

  顾况忍不住道:「天、天赐。」

  恒商的嘴角上渐渐漾出笑意,望着顾况,低低道:「景言,恒商。」

  顾况被看得心头再一热,终于热到了脑子,张口道:「恒商。」

  睿王殿下的眼中chūn秋过境,脸上却缓若清风地一笑,「我虽有这个名字,也只小时候被太后与母妃叫过。母妃过世后,有两、三年都再没被人喊过,自己都快忘了。」

  顾况听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道:「我这个表字也是自师傅起后没人喊过,师傅不喊,同处所的楷字们又都不太熟。」

  恒商听见这句话甚是高兴:「如此说来,我倒是第一个唤你景言的,敢qíng你与程适至今还喊小名。」

  想起程贤弟,顾贤弟gān巴巴地一笑。

  恒商起身:「旁边就是后园,我带你去瞧瞧。」顾况放下茶盅站起来,随恒商出门,恒商与他并肩下了回廊正向后园去。一个仆役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一头撞到恒商身边跪下:「睿王殿下,皇--皇--」下面一个字尚未出口,回廊上已有人远远道:「十五弟,天色正好,你却在府中待着做什么呢?」

  恒商向话语来处回身,顾况只看见一前一后两个人施施走来,还未看清来人是什么模样,恒商已整衣单膝跪下:「臣弟给皇兄请安,失迎圣驾,皇兄恕罪。」

  顾况觉得眼前金光闪烁,结结实实往地上一跪,「吾皇万岁,微臣--微臣秘书监楷字顾况,有眼无珠,唐突圣驾,罪该万死!」

  五体投地趴着,只看见圣上的两只龙足与圣上身后那人墨绿的袍角。

  恒爰伸手将恒商扶起,道:「朕不过闷得慌随便到你府中逛逛,何必行什么君臣之礼。」回首瞧了一眼地上跪的顾况,微微颔首道:「原来你便是顾况,平身吧。」

  顾况蹩在方砖小道的路沿外,不敢抬头又更想抬头。天下谁不想看看皇上长什么模样?况且是入朝廷时只能遥拜金銮殿的芝麻尖大的小楷字顾况。顾况在皇上说平身的时候曾趁势向上瞟了一眼,不巧今天是晴天,皇上站在的地方迎光,顾况那一眼只瞟到一片晃眼的白花花,心中对皇上的尊敬更是增加了几分--万岁爷爷果然是寻常人不能bī视的九五之尊。

  顾况心想,我也不多贪,只要能看一眼,一眼将皇上的脸看个清楚明白,这辈子就没遗憾了。顾景言甚没出息地在盘算,自己一辈子能碰上这么个在近处看圣颜的机会,可能只今儿一回。

  万岁爷道:「你将头抬起来,朕看看。」

  茶楼里的胖员外调戏王瞎子家的二丫时,依稀曾讲过此类的话。

  顾况抖起贼胆抬头正眼向皇上脸上看去,一眼对上皇上的龙目,头有点晕,气有点虚,念头有点大逆不道,万岁爷若脱了龙袍穿长衫,真能比读书人还读书人。

  阿弥陀佛,夫子莫怪。

  恒爰将顾况注视片刻,方才道:「敢与朕对视,倒还有几分胆色。从九品的小吏能如此,也算难得。」

  顾况低头道:「皇上谬赞,微臣万不敢当。」

  头虽然是低下去,方才一瞥时皇上背后的一张脸却看得眼中一花,忍不住想,皇上身边果然都不是寻常人物,我这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人的长相,不晓得是个什么人。索xing横起胆子再抬头,皇上背后那人便对顾况甚是和气地笑笑,顾况如沐chūn风,心中叹道,这人是吃什么长的,能长成如此模样。

  阿弥陀佛,圣人莫怪。

  恒爰转头向恒商道:「十五弟,难道此人便是当年你在民间一起住的少年?」

  恒商只好道:「禀皇兄,正是。」

  恒爰微微笑道:「十五弟,朕可要说你此事做甚是不当,据朕所知此人当初还救过你的xing命。如今既然寻见了,应该尽早报朕知道,朕方才能酌qíng封赏。」

  恒商立刻道:「皇兄恕罪,臣弟乃是觉得此事本算是件私事,顾况此时又在朝廷供职,皇兄如因这件陈年旧事封赏顾况,倘若顾况其才不能称封职,其德不能居高堂,既于朝廷无益处,也恐助长那些攀附纠结的风气。当年刘、宋两位先生与顾况、程适二人救命之恩臣弟日夜铭记在心,此生感激。但思忖以上种种,方才未禀报皇兄,想由臣弟私下另行酬谢。」

  恒爰负着手,又瞧了一眼恒商道:「你这番话说的确实甚有道理,不过朕想问问你,朕的事qíng,除却朝政,从起居到选妃到侍奉太后,算家事还是国事?倘若有人救了朕现今唯一的弟弟,大匡朝的睿王爷,此事又算家事还是国事?」

  恒商一时应付不上,恒爰道:「看你答不上来,那朕问问司徒暮归。司徒爱卿,朕方才问的两句话,你能不能给朕个解答?」

  皇帝与睿王说的心平气和,顾况在旁边站得胆战心惊,万岁爷的每句话都冲着他来,又都不是冲着他来。

  顾况边听边在心里叨念圣人夫子城隍菩萨,皇上身边站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

  顾况听他说道:「禀万岁,依微臣的愚见,家事也罢,国事也罢,不过都是一种一念之间的称呼。皇上手握天下,坐拥江山,皇上的事qíng,皇上自己算它是家事它便是家事,算它是国事它便成了国事。」

  一席话听得顾况钦佩不已,原来话也能说得这样圆。

  司徒大人歇了口中间气,再悠悠地说道:「因此,如何赏赐当年保护十五殿下有功的人,只看皇上的意思。」

  语音刚落,恒商即刻道:「司徒大人说的甚是,如何赏赐顾况等人,一切全凭皇兄做主。」

  顾况张口结舌,恍然领悟,原来官是要这样做的。

  睿王殿下目光灼灼,司徒大人满面忠肝义胆。

  恒爰将两张脸依次看过去,道:「朕晓得了,这件事qíng朕回宫自有处置。」向顾况道:「你且先退下吧。」

  顾况方才听前一句话,甚忧;此时再得到这句话,大喜。恭恭敬敬在地上磕了个拜别头,退了。恒爰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冷冷道:「举止倒还规矩,那个程适比他粗放些。」

  恒商躬身道:「皇兄,臣弟去送顾况一送,王府地方大,恐怕他一时出不得内院。」

  恒爰笑道:「说得像你睿王府没下人似的,朕听说你新养了几条锦鲤不错,陪朕去瞧瞧。」

  恒商只得道:「臣弟遵命。」

  顾况在回廊上拦住一个家丁问路,被顺顺当当引出王府大门,一路抄近道拐小巷回到家,刚好赶到快中午家家烧饭的时候。在巷子里同碰见的街坊邻居一一招呼,正要从袖子里摸钥匙开门,门却没锁,家里有人。

  家里的那个人是刘铁嘴,正在厨房里烧锅,案板上放着买的手切面跟一把小青菜,看样子是要下面吃。

  顾况很惊诧:「先生,今天怎么是你中午回来烧饭?宋先生呢?」一面问一面急忙走到锅dòng前,从刘铁嘴手里接柴。刘铁嘴道:「你先去把官府换了,再来同我换手。」

  顾况进屋换下官府,到锅dòng前添柴,刘铁嘴从锅dòng边起身,「晌午饭只做咱爷儿两个的,莫管老宋了。」

  顾况诧异道:「怎的?」自从顾况和程适进朝廷后,家里的中午饭向来由宋诸葛做。因为刘铁嘴在酒楼茶馆说书,中午时常有听书的请饭,饭场子运足。宋诸葛在道观算命,中午没人烧香生意稀松,正好回家烧着吃。顾况今天看见刘铁嘴烧饭宋诸葛不在,难免诧异。

  刘铁嘴摸着胡子,露牙一笑:「老宋嘛,最近中午都不缺面吃,呵呵。」

  刘铁嘴掂着须子,望向天边的浮云道:「老宋最近走桃花运了。」

  宋诸葛的那朵桃花,是道观外摆面摊的老寡妇桂花嫂。

  桂花嫂一、两个月前刚到京城,在老家种地不够税钱跟租金,想在京城做个小生意糊口,出来乍到要和保佑京城的各路神仙拉好关系,于是桂花嫂就趁一个大初一,到乐风观烧柱保佑香,初见宋诸葛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小寡妇今年五十有八,想在京城落脚摆个摊儿糊口,求先生行好指点个旺客的风水宝地。」

  宋诸葛那天肚子正饿,赶着回去烧饭,没工夫好替她掐算,于是高深莫测地一笑,随口道:「所谓聚气从而旺,庇萌是为安。其实俯仰皆是,不必苦寻。比如这乐风观门口,也算个旺客的好地方。」

  宋诸葛胡乱一说,回家两盅小酒下肚全忘了,三、四天后看见道观外多了个面摊还挺惊奇。但是,虽然宋诸葛忘了桂花嫂,桂花嫂却忘不了他。

  宋诸葛甫一踱进桂花嫂的视线,一个在围裙上搓着面粉手的女人立刻箭一般闪到宋诸葛面前,深深一个万福道:「先生,我听您的话摆上摊了,您也得常来啊。」

  自那天后......

  「宋先生,刚才有个客人点了碗面,面端上来人等不及走了,奴家小妇人一个,也吃不下,只好劳驾您。只当帮个忙,也算尝尝我的手艺。」

  「宋先生,真不好意思,今儿又有个客人叫面吃等不得走了,还要劳驾你一回。」

  「宋先生--今天又......」

  宋诸葛吃了近半个月的面,素面、阳chūn面、ròu丝面、牛ròu面、酸菜面、捞面、酱面、炒面......等等依次吃过去,轮了一旬回到素面时,景况与当初已大不相同。

  「老宋,你中午想吃啥面?想吃啥我给你做去。刚才瞅见你大褂上有个窟窿,趁这会子没人脱下来我给你fèngfèng。」

  刘铁嘴颇有些羡慕地道:「老宋打一辈子光棍,在这把年纪上枯木逢起chūn来了。」

  顾况生旺火,洗手做完饭,刘铁嘴在堂屋里拉出小桌子开饭。

  刘铁嘴又道:「小六这孩子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前段日子你忙些,这些日子他倒忙了。小六行事不如你稳妥,在楷书阁里没惹出什么事qíng吧。」

  顾况道:「没,不过这些日子秘书令大人很赏识小六,一赏识活就多些。」

  程适这阵子委实被秘书令大人关照了不少。顾况一边嚼面条一边想,不晓得程适昨天刚因为字写糙了,被秘书令大人罚去藏书阁搬书,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放人回来。

  刘铁嘴甚是欣慰地笑道:「这就好,兴许是睿王殿下让人多关照你们两个,上面有人照应也好。只是你们两人千万记住,人分三六九等。睿王殿下是天皇贵胄,我们本是糙芥小民,你和小六现在也只做个末流的小官。人家的枝头高高在上,不该攀的qiáng去攀,攀上了保不准哪天摔下来摔死,攀不上也要闪到腰。」

  顾况应道:「先生放心,我心里有分寸。」本想说上午被睿王带去王府还见到皇上的事qíng,被刚才那席话一堵,又想起起初晓得天赐是睿王时,刘铁嘴与宋诸葛眉头深锁的模样,一个字都不敢提。

  吃了中午饭,刘铁嘴下午不去说书,在堂屋里与顾况痛快下了一下午棋。等到天色huáng昏,宋诸葛收摊回来了,手里拎着包酱牛ròu,脸色颇有些美意。看见顾况喜色更甚,又道:「小六这孩子,前段时间钻个空就往家跑,怎么最近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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