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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轻_大风刮过【完结】(8)

  某次,成暃吃完晚饭出来,阿轻再瞥了他一眼,把脑袋搁回前爪上,叹了一口格外长的气。成暃满怀歉疚,拿出药丸喂它,阿轻恹恹地张嘴叼住,咽下,又趴倒,成暃帮它梳了许久的毛,它仍是兴致不高的样子,晚上也是扎进被窝就睡。

  次日清晨,成暃醒来,发现被窝中甚空。阿轻不见了。

  成暃一骨碌爬起身,卧房里,没有。厅里,没有。冲出屋门,终于在前院大树的树杈上发现了黑漆漆的一团。

  阿轻低头看看树下团团乱转的成暃,一个纵跃跳到地面,抖了抖毛皮,将毛尖上挂的几点露水甩到他衣摆上,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这次之后,阿轻就经常出现在树杈上,院墙上,成暃想,它应该是寂寞了吧,以前它是一只自由自在的狐狸,现在暂时被圈在这个小院里,面对他这么一个毫无趣味的人,肯定憋坏了,只能站得高些,看看更远处的风景排解寂寞。

  他摸摸刚从树杈上下来,毛尖上尤带着晨露凉意的阿轻的脑袋:“今日,你我一同出门走走,你可愿意么?”

  阿轻的脑袋歪了一下,双眼闪闪发亮。

  成暃不禁笑了起来:“让我想想,拿什么带你出去。”

  成暃找寻了一圈儿,觉得之前买书时顺便买的那只竹条小书箱正好可用。天气转凉,竹条是寒物,成暃怕冰到了阿轻,用毯子把里面铺的厚厚的,将几面的一根竹条抽去,阿轻进去卧着,觉得不闷气,又能看见风景,便甩了一下尾巴,表示尚可。

  成暃背上书箱出门,熙熙攘攘的街市,还是十只眼睛都看不过来的繁华。离晌午尚有一段时间,但各种买吃食的小摊边人都不少,果点小吃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成暃也不禁咽了咽口水,感到阿轻在抓挠贴着他后背的书箱壁。

  成暃赶紧放下书箱,将箱子抱在怀中,转到一处不显眼的墙角,悄声道:“李兄,京城之中,懂得道术的人很多,我前日刚刚碰见了一个,小心为上。”

  阿轻的嗓中咕噜了一声。

  不远处摊儿上的炸果子刚出锅,油香四溢。另一个小摊上的胡麻饼也正好出炉。成暃听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几声。

  他再拍拍箱子顶:“李兄,我离家时,先是花家里的钱,之后直到如今,都是托你和诸位狐仙照应。算来我长这么大,竟一次也未能靠过自己吃饭。”

  一路行来,他见过许多像自己差不多年纪,已经赚钱养家的人。市集的摊位之上,更可见许多年不满十岁的小童,已在跑腿帮衬生意,成暃将自己与他们一比较,不禁汗颜。

  只因自己从小只能待在小院里,便一直自伤自怜,从不曾想过自己未替家中做过半分事,跟染哥、其他兄弟们都不能比,一个吃白饭的,理当感恩祖父与父母的养育,有什么资格怨天怨地?

  他本是只把进京当成自己挣脱牢笼,换种活法的唯一途径,但这段时间走过的路,见过的天地,让他对将来与此时应做的事渐渐有了清晰的决定。

  成暃轻轻抚摸小箱顶。

  “李兄,待我自己挣了钱,一定请你把街上这些都吃遍。好么?”

  箱中的阿轻窸窣了一下,凑在竹条空隙处的眼珠雪亮雪亮。

  成暃正要背回箱子,却听一个甚是耳熟的声音遥遥道:“咦,成兄?好巧。你在做什么?”

  叶,叶师法?!

  成暃噌地起身,拦在箱子前。

  想什么来什么这句话竟非妄言。成暃紧紧挡住箱子,硬扯出笑容:“呃,啊,叶,叶真人,好巧。”

  千万别发现阿轻,千万别发现……

  老天一点都没听从成暃内心的祈求,叶师法一探身,径直看向了成暃身后的箱子:“成兄,这箱子是你的?里面怎么有只狐狸?”

  成暃抖了一下,一把扯住叶师法:“叶真人!”

  叶师法看着他煞白的脸,灿烂一笑:“成兄莫怕,我只是好奇而已,并无伤害你这位狐友之意。”俯身凑近箱子,双眉微微一敛,继而又噙起微笑,“这是……天狐?”

  箱中的阿轻扑簌簌甩甩尾巴。

  成暃轻声道:“他身体有些不适,正在休养。”

  叶师法了然地点点头,轻轻将箱顶掀开一条fèng:“竟是玄色的天狐,这样的毛色,我还是第一次见。”伸手摸了摸阿轻的头顶。

  阿轻的耳朵抖了一下,歪头看看他,对此抚摸并没有不快的意思,还主动在叶师法的手心蹭了蹭。

  叶师法站起身:“成兄的这位狐友真是太可爱了。是了,成兄你今日是去报名儒学科试的么?”

  成暃一怔,对啊,算起来,今儿应该正好是九月十六吧。

  叶师法扬眉:“难道成兄还未下定决心是否要考?”

  成暃立刻道:“当然要去。只是一时忘了日子,多谢叶兄提醒。”万幸万幸,出门时,将身份文牒带到了身上。

  叶师法笑道:“那我就不耽误成兄了。成兄如今住在何处?改日得闲,我再找你吃茶。”

  ☆、第十二章

  成暃遂将住处告知叶师法,与他道别后,立刻背起书箱,赶到朱雀大街上次的小楼处。只见人头攒动,比上回还要拥挤,侍卫与几位礼部文吏守在楼外,引着想科试的人列队入小楼录册。

  侍卫示意成暃将书箱放在门口桌案上,朝箱子的fèng隙处看了一眼:“里面好像是个活物?”

  成暃gān笑道:“是学生家的猫,病了,带它出来瞧大夫。请大人离它远些,莫抓了你。”

  侍卫呵地一笑:“如今猫也跟人似的,病了得找个大夫看。”未再多注意箱子,示意成暃进入厅内,命后面一人暂候。

  成暃进了一楼厅中,见上首有一排长案,案后端坐三名官员,左右两人绯红官袍,头戴进贤冠,冠二梁,当中端坐那人官袍色紫,冠有三梁,竟就是上次与成暃说话的那位大人。他望着成暃道:“哦,是你这少年。下定决心来参加科试了?”

  旁边的小吏告知成暃,这位就是主持本次科考的礼部尚书严大人,左右两人是礼部许侍郎和负责新开儒学科的礼部员外郎宗大人。

  成暃恭敬行礼。

  严尚书微微笑道:“初试筛选,本当由宗员外主持,只因儒科新开,今日乃首日,皇上特命本部堂前来看看,不想又遇见了你,倒是和你有些缘分。”示意小吏将成暃的身份文牒递上。

  “勃海郡人士,这般年少。来考儒学科是为感皇恩,助朝廷治天下,还是为己身荣达?记得上回你和本部堂说不想应试,怎的又来了?儒学,学为致用,你既为儒生,又有何抱负见解?”

  成暃行礼道:“回禀大人,学生感念皇恩浩dàng,赐天下儒生学子此次科试。学生得蒙应试,已感激涕。学生本无用之人,幼被批命不祥,长于深宅之中,蒙祖父与父母恩典,恩师教导,入圣人门下,习教化之学。应试之时,曾有犹豫,是因为……学生心中,此前并没有大人所说的抱负。学生虽背得‘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凡天下国家者有九经。’诸篇章,但只是将圣人的词句记在了心中,见解仍是圣人的见解。学生见识短浅,尚无因此而生其他衍悟。所以,既想应试,又觉得自己可能不配应试。”

  严尚书捻了捻胡须:“也就是说,你看见开了儒学科试,想来应试,又没有对国事的见解,怕一旦入选,进了朝廷,做不好应做之事,所以有些犹豫,可是么?”

  成暃低头。

  严尚书呵呵一笑:“到底年轻尔。进来了这么多儒生,这种话本部堂倒是头次听。”看向左右,“你二人以为如何?”

  许侍郎道:“回大人话,下官觉得,此生话语,听来虽有些科试只为功名之意,但却也实在。”

  宗大人到:“下官在这般年纪时,亦尚在懵懂。此生坦dàng说出,此诚也,乃君子之德。诚必自识道。识而有悟,悟则而知用矣。”

  成暃忙道:“大人谬赞,学生万不敢当。”

  严尚书抚须笑着望向宗大人道:“本部堂只是奉旨在此看看,查考之试,还是由你来吧。”

  宗大人便随即问了几段经史之句,着成暃答解,但见他应答如流,可见经册皆烂熟心中。再又点了些文赋相关,见其应对虽不算华彩峻隽,倒也清新别致,且答对敏捷,格律工整,灵气是有的,不由得暗暗颔首,窥严尚书神qíng,虽不形于色,目光中,亦隐有欣慰之意。

  其实成暃一进来时,严、许、宗三人就对他十分看好。本朝原尊huáng老之道,学儒的官员在朝中能晋身上位者寥寥,儒学生经年不得志,年少者习儒的更少,从早上到现在,三人所见者大都是胡子大把的老头或半截老头。郁郁者必多愤愤,一旦得志,入朝后还不知道会怎样。三人想为儒官一系多招揽些人才,似成暃这般年少,自幼习儒,心xing单纯的少年,简直是意外发现的璞玉。

  只是严大人身为尚书,只能泛泛言语几句。许大人身为侍郎,亦不可太明显。嘉赞勉励之事,便都由宗大人包下了。

  宗大人又让成暃笔答了几题,见其字迹,亦很清灵秀逸,当即便道,勃海郡试子成暃初试通过,着书吏录上。

  成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过嘉赏时,仍像在做梦。

  严大人含笑向他道:“不必再惦记笔砚大小短长矣。望下一试,能见你着锦佩玉。”

  书吏扯了扯仍傻愣着的成暃,成暃方才清醒过来,立刻连连行礼谢恩,在三位大人关爱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出了厅堂。

  背上书箱,听着耳边旁人的道喜声,成暃仍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头一次有如此多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且多是充满羡慕与赞叹,成暃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抱着嘉赏,背着书箱头也不抬地钻出人群,冲出朱雀大街,匆匆扎进小巷,直到快到住处,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从衣袋里找寻钥匙,正要开门,邻家的老太太突然冒了出来。

  “小哥儿,你可算回来了,我正要问你个事儿。你家的狗,怎么会爬树?”

  成暃的脑壳和脚下正都还飘忽着,听到这话愣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眯眼盯着他。

  “就是你家那条黑狗,天天蹲在树杈跟墙头上,专看我家jī。有四五只都吓得不下蛋了。你那到底是条什么狗?”

  成暃张了张嘴,他背后的书箱很平静。

  ☆、第十三章

  成暃连作揖带道歉,好不容易才安抚了老太太。回到屋中,一放下书箱,阿轻噌地从书箱里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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