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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_大风刮过【完结+番外】(4)

  云毓虽一向刻薄,却总有分寸,话到这里便住了,再随便说了一两句,就彼此告辞离去。

  他身侧的人向我微微躬身:“怀王殿下,先行一步。”

  我也颔首回礼:“柳相请行。”

  望着那墨蓝色的背影与云毓一道渐渐向另一端去,我心中数种滋味陈杂,却忍不住总想多看那身影一眼。

  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怀王景承浚是个断袖。

  其实一开始我是装的,并非真断。

  我那时想,太后与我的皇帝侄儿老惦记着我,实在太辛苦,倘若我有了后代,最好的估计,他也只能和我此时的处境差不多。

  所以不如让怀王这一支索xing就在我这一代止了。我便装作好男风,安一安太后和皇上的心。

  谎撒多了,可能连自己都信了,断袖装多了也就稀里糊涂真的断了。

  等我发现弄假成真时,这个毛病已改不过来了。

  不知何时起,我心里装上了一个人,怎么也抹不去。

  暗的地方呆多了,就喜欢亮的。

  总是只能吃甜的,就老惦记着咸的。

  我想我可能最初就是因为如此才看上了这个人。

  我是朝廷中最大的毒瘤,他却是本朝自李岄之后最大的忠臣,滚滚浊流中又一根gāngān净净的砥柱。

  朝中也罢,民间也好,他总是众人口中的贤相。我见得他,也只能得他称一句怀王殿下,称他一声柳相而已。

  虽然他的名,他的字,早已经在我心中念过千百遍。

  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言谈笑语时,称一声他的名,他的字?

  桐倚,柳桐倚。

  然思。

  第5章

  我在夕阳暮色中迈出御花园的东门,沿路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一叠声地喊:“浚皇叔,浚皇叔……”

  我停步回头,便看见我的皇侄之一,玳王启檀疾步过来,到我眼前站定,笑嘻嘻地道:“浚皇叔,在宫里看见你真太好了,侄儿眼下有件火烧眉毛的事等着浚皇叔救命。”

  倘若在平时,我一定先难为难为启檀,让他多喊几声皇叔,方才问他有何事,但今天实在没有那个心,便直截了当道:“又因为什么缺钱使了?”

  启檀咧着嘴搓手道:“浚皇叔一直这么疼侄儿,还不等侄儿开口,就知道要什么了。”朝我跟前凑了凑,伸出指头比了比:“六千两。”

  我叹了口气:“启檀,你gān脆现在就拿把火,烧了皇叔的怀王府算了。”

  玳王这孩子最近迷上了古董字画,收罗藏品无数,败了万贯钱财,偏偏他在古玩上其实是个半吊子。也只有半吊子,才会有如斯的热忱与胆色,敢买敢砸钱。

  他自己手上的闲钱败得差不多了,就攀上了他皇叔我,仗着我从小疼他,屡屡涎着脸来借钱,一次比一次借得多,当然我也没指望过他还。

  玳王搓着手道:“浚皇叔,真的就六千两,只这六千两,浚皇叔你知道今天我遇到的是什么不?周文王用过的酒盏!那卖主只开八千两银子,有好几个人和我抢哩,再晚些说不定就被旁人抢去了。”

  我道:“我记得你前几日刚刚弄到一根据说是商纣王使过得的耳挖,貌似是个假货。依皇叔看,你在商周这一块上没运气,这次还是算了罢。”

  我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启檀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浚皇叔,皇叔,好皇叔,浚叔,这次不同了。我吃过一回亏,还能不长教训么?这次确确实实是真品!再说过几日就是皇兄的寿辰,我想将此物献给皇兄,当做寿礼,浚皇叔你只当成全侄儿这片心!要不,献上的时候我在礼单上写明,这个酒盏算你我一道送的,皇叔你也有份,这样还不成么?”

  废话,八千两银子的玩意儿,你皇叔我出了六千两,你写礼单时,按理说你的名字还要远远写在我后头罢。

  我语重心长地向启檀道:“你如果能将这个毛病改了,从此不再乱收古董字画,圣上一定会欣慰无比,比收十个周文王祭天用的大鼎还开心。”

  启檀却执迷不悟,将这话当成耳边风一般,一把抓住我的袖口道:“浚皇叔,只当我求你了。要么,五千两,五千两可以不?”

  我再叹息:“gān脆我现在就转回去,启奏皇上,让他把河南府一块改成你的封地,据说商周的遗迹大墓那里不少,皇叔我再替你备一二十个壮丁,一车锄头铁铲,你天天守着去刨吧,一定能刨出宝。胜过你如今这样。”

  启檀只管紧紧抓住我的袖子,露齿笑道:“浚皇叔,四千两,要么四千两。”

  上午刚刚做了乌guī,下午又被当做肥羊,我对自己的qíng境十分颓废。启檀嘴上抹了蜜一般地道:“我知道浚皇叔肯定借给我,所有人里就属浚皇叔从小到大最疼我。”

  我复叹息,确实拿他没办法,启檀他敢这样,于我从小到大惯着他大概委实有些关系。

  想当年包括启赭在内,启檀、启翡、启礼等等一茬年岁的先帝皇子或是我诸位堂兄的王子们还是幼童时,我都曾领着玩过。

  其中皇子里的启檀启绯,王子中的启礼启正启乾等最爱往怀王府中钻,启檀聪明胆大嘴巴甜,和幼年时的皇上只差了一个娘,却好像完全不是亲兄弟,启赭小时候闷不吭声的,光在肚子里别扭,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不说,启檀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定喊得最大声,想要的东西非要到不可。因为这项长处,从我怀王府里弄走了不少好东西。也因如此,看起来我一向都多疼启檀。

  据说太后当时曾担心过我会改扶启檀,威胁启赭的皇位,后来我得知后,觉得有些可笑。

  别说本王根本没能耐左右储君废立,就光凭启檀的脾气,他这辈子就最好别当皇帝,倘若皇位上现在坐的是他,只怕我朝早已国库亏空,离亡国不远矣。

  启檀抓着我的袖子,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我,估计倘若我不答应拿钱,我的袖口今天就不用指望从他手里松出来了。

  我无奈地预备点头,想到账册上又将划去一大笔款项,心中隐隐刺痛。

  正在此时,我眼角瞟到了道路的一侧拐角处出现的一抹墨蓝的身影。

  心顿时没来由地便振了振。

  或者老天怜我,竟然平白给我送下一个机会?

  我假装目未转腈,向启檀道:“也罢,只是那酒盏是真是假皇叔实在不放心,倘若是假,我给你银子,岂不等于纵容你?我看我还是和你一道去,鉴定确属真品后再说。”

  启檀道:“浚皇叔,你好像对古玩也不比侄儿在行多少,估计我看着是真的,你看着一定也是真的,何必连累你老人家多跑一趟?”

  我摇头:“不行不行,不鉴定鉴定我总是不放心。”我将话说得慢些,语调拖得长些,那墨蓝的身影恰好便走到近前,我抬头,假装方才发现地道:“巧了,正说着不好鉴定,这里就来了行家。”

  柳桐倚含笑向我和启檀行礼道:“臣似乎打扰了两位殿下的谈兴。”

  启檀总算松开了我的袖子,颔首回礼道:“柳相这是要回府?”

  柳桐倚客客气气地道:“正是。”便要告辞离去。我壮起胆色,道了声:“柳相请留步。”

  柳桐倚停步,神qíng中浮起一抹疑色,启檀十分诧异地看向我。

  我和柳桐倚在朝中一向甚少jiāo集,彼此见面时至多就是寒暄几句。众人都知道,我和他既没有jiāoqíng,也无恩怨,但我的名声是jian王他的名声是贤相,约等于一黑与一白,在旁人眼中,理所应当,我和他一定应是势不两立。

  所以我出声喊住柳桐倚,不单他面露疑惑,连我的玳王皇侄都诧异了一下。

  我假作轻松自在的神色道:“小王可能有些事,要烦劳柳相帮忙。”启檀满脸诧异地瞅着我,我微笑向他道,“柳相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才子,风闻他对古玩字画的鉴赏极其jīng通,可不正是老天送过来的行家?”

  启檀的神qíng十分复杂:“浚皇叔你……”

  我向柳桐倚拱拱手:“柳相,小王的玳王皇侄要去花大贵价钱买一只酒盏,他说是周文王用过的,小王担心他买了假货。倘若柳相此时得闲,不知能不能请请你,一同前去替小王和玳王掌掌眼,好歹让我们不至于几千两银子,买回一只赝品让人笑掉大牙。”

  我望着柳桐倚,在朝中数年,我能得以和他这样两两相望的机会屈指可数,于是在chūn风中,本王的心颇为dàng漾。

  柳桐倚一直严谨自律,只怕不愿沾染我的浊气,十之八九,会找个借口,推脱告辞。

  暮色之中,他的面容像一幅水墨画卷,素淡静雅,我的心似乎也要随着淡雅起来,王妃,家变,乌guī,暂时地都离本王远去,去向那九霄云外了。

  他浮出了一丝微笑,向我道:“承蒙怀王殿下相请,臣自然不会推脱,听凭殿下吩咐。”

  那一瞬间,chūn风里开满了花,我的心更dàng漾了。

  第6章

  柳桐倚身上穿着官服,要回去更衣。

  我和启檀都是便服入朝,我在皇城门口和启檀道:“你要是心急,怕东西被人抢了,可以先去那地方占着位置,我陪着柳相回去更衣,你一定等柳相和我到了再买。”启檀满面感激地道:“好,皇叔,那侄儿先告辞了,皇叔千万记得带着银票!”跃上马背,一股风地跑了。

  我向柳桐倚笑笑:“我的这个皇侄就是太xing急,做什么都毛毛糙糙的。”

  柳桐倚道:“玳王殿下雷厉风行,等到了怀王殿下这个年岁时,想必便也和怀王殿下一样谨思慎行了。”

  这是在夸本王还是贬本王?然思估计对我还是有些误解,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即便是贬我也爱听。他敢当面贬我,正显出他的端正不屈的品行。

  我再向柳桐倚笑一笑:“柳相过誉了,我固然已经这个年岁,做事依然还是这里丢些那里缺些,所以这些皇侄们,大都把我当一辈的,我在他们面前总是端不出皇叔的架势来。”

  从城门这里到柳桐倚的轿子还有一段路,我有意缓着脚步,慢聊慢走。

  可幸柳桐倚和我说话并不拘谨,我这样说,他便接道:“原本怀王殿下与玳王殿下等差的岁数也不是很太多,怀王殿下在他们眼中,与寿王殿下等王爷们大约有些不同。”

  我的几位老堂兄寿王祥王等最老的已五十余,我爹若在世,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想想我和他们的确不大像是一辈的。于是我便道:“柳相这几句话,让我顿时觉得焕然如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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