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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_桐华【完结】(29)

  我笑道:“我带你四处转转吧!再让厨房做几个别致的汉家菜肴给你吃,就算告别。”

  目达朵声音涩涩地问:“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回头处,一步步足迹清晰,可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我苦涩地说:“我希望不要再见,我和伊稚斜绝不可能相见时一笑泯恩仇,而你已经选择了他,如果再见只怕你会左右为难。”

  目达朵的脸立即烧得通红,又是惭愧又是羞赧地低头盯着地面。我原本的意思是说她选择了伊稚斜做他们的单于,可看到她的脸色,心中一下明白过来,说不清楚什么滋味,淡淡问:“你做了他的妃子吗?”

  目达朵摇摇头,轻叹口气:“单于对我极好,为此阏氏很讨厌我,像这次来汉朝,没有人同意我来,可我就是想来,单于也就同意了,阏氏因为这事还大闹了一场。可我仍旧看不清单于心里想什么,不过如果他肯立我做他的妃子,我肯定愿意。”她说着有些惭愧地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笑起来,果然是匈奴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想嫁就是想嫁,从不会讳言自己的感qíng,也不觉得有什么羞人。“不用顾及我,你虽然和我好,可你想嫁给伊稚斜是你自己的事qíng。只希望我和他不要有真正碰面的一天。”

  目达朵有些恐惧地看着我:“你想杀单于吗?”

  我摇摇头,如实回道:“目前不会,以前非常痛苦地想过、挣扎过,最终一切都慢慢平复,以后……以后应该也不会,我只盼此生永不相见。目达朵,其实不是我想不想杀他,而是他想不想杀我,有些事qíng一旦做了就要做彻底,否则他会害怕和担心。就如他宁愿在我阿爹自尽后痛苦内疚,也不愿给我阿爹一条生路。”

  目达朵神qíng微变,似乎明白些什么,口中却不愿承认,依旧固执地说:“单于没有想让你们死,他下过命令的,没有……”

  我苦笑着说:“你怕什么?还怕我真去杀他吗?他想杀我很容易,而我想杀他谈何容易?他是匈奴的第一勇士,是匈奴帝国的单于,我若要杀他就要和整个匈奴帝国为敌,那我这一生就只能为这段仇恨活着。阿爹只希望我找到赠送芍药的人,用才智守护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费尽心机纠缠于痛苦。目达朵,即使我和伊稚斜真会有重逢的一天,也是我死的可能xing比较大,你根本不必担心他。只怕他一旦知道我还活着,我能不能在长安城立足都很困难。”

  目达朵眼含愧疚,郑重地说:“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

  元朔六年正月初一,新一年的第一天。我不知道今年我是否会一直很开心,但新年的第一天我很开心。三十晚上我从小淘腿上解下的绢条让我开心了一整个晚上,九爷请我初一中午去石府玩,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让我去看你。我在想,是否以后会有很多个第一次,很多个……

  将绢帕收到竹箱中,仔细看看,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一小沓。不知道这些绢帕上千回百转的心思何时才能全部告诉他。

  先去给爷爷和石风拜年,陪爷爷说了大半日的话,又和石风斗嘴逗着爷爷笑闹了会儿,方转去竹馆。

  刚到竹馆就闻到隐隐的梅花香,心里微有些纳闷,九爷平常从不供这些花糙的。

  屋子一侧的案上放着一只胖肚陶瓶,中间cha着几株白梅花,花枝不高,花朵儿恰好探出陶瓶,但花枝打得很开,花朵又结得密,开得正是热闹,看着生机盎然。

  梅花旁相对摆着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一只小酒壶正放在小炭炉上隔水烫着。我的唇角忍也忍不住地向上弯了起来。我凑到梅花上,深嗅一下,九爷从内屋推着轮椅出来:“梅香闻的就是若有若无。”

  我回头看向他:“不管怎么闻怎么嗅,要紧的是开心。”

  他温和地笑起来,我背着双手,脑袋侧着,笑看着他问:“你要请我吃什么好吃的?”

  他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请我坐到胡桌旁,给我斟了杯烫好的酒:“你肩膀还疼吗?”

  我“啊”了一声,困惑地看着他,瞬间反应过来,忙点头:“不疼了。”

  他一愣:“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我又连连摇头:“就还有一点儿疼。”

  他抿着嘴笑起来:“你想好了再说,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怎么动作和话语两个意思?”

  我敲了下自己的头,没用!摸着自己的肩膀:“没有先前疼了,不过偶尔会有一点儿疼。”

  他道:“生意忙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天寒地冻的人家都捂了一件又一件,你看看你穿的什么?难怪你不是嗓子疼、头疼,就是肩膀疼。”

  我低头转动着胡桌上的酒杯,抿唇而笑,心中透着一丝窃喜。

  石雨在门外叫了声“九爷”后,托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扣了盖子的大海碗。他朝我咧嘴笑了下,在我和九爷面前各自摆了一个海碗。

  我掀开盖子,热腾腾的白色雾气和扑鼻的香气一块儿飘了起来,我纳闷地笑问:“大过年的,难道就招呼我吃一碗羊ròu汤煮饼?”

  九爷微笑不语,只是示意我尝尝是否好吃。碗中的饼白如脂,上面漂着嫩绿的葱花,一见就胃口大开。我喝了一口浓汤,惊喜地眯起了眼睛:“这滋味和平日吃的不一样。”

  九爷还未开口,石雨嘴快地说:“当然不一样了,姑娘上次随口说了句长安城的羊ròu不好吃,九爷就惦记上了。羊可是敕勒川的活羊,为了让姑娘清晨喝上最鲜美的汤,九爷昨儿晚上可一宿都没睡踏实,还有这饼子是……”

  “石雨!”九爷视线扫向石雨,石雨朝我眨眨眼睛,用嘴形无声地说了句:“你可要用心品。”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我看着九爷,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这碗羊ròu汤煮饼是你亲手做的?”

  九爷平静地说:“金银珠玉你又不在乎,只是想用这碗羊ròu汤煮饼恭贺你的生辰,祝你福寿双全。”

  我低声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他温和地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这个特别的日子,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就用这个日子吧!去年的今天我们重逢在此,是个吉利日子,又是一年的第一天,以后每年过生日时,千家万户都与你同乐。”

  我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捞起汤饼吃起来,他在一旁静静陪着我吃。

  羊ròu汤的滋味香滑,喝到肚里,全身都暖洋洋的,连心都暖和起来。

  吃完羊ròu汤煮饼,两人一面慢慢饮着酒,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酒量很差,不敢多喝,可又舍不得不喝,只得一点点地啜着,我喜欢两人举杯而饮的微醺感觉,温馨的,喜悦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刚过了申时,屋内已经暗起来,九爷点燃了火烛。我心里明白我该告辞,可又磨蹭着不肯离去,心里几番犹豫,最后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笑说:“我最近新学了首曲子,chuī得比以前好听。”

  九爷含笑说:“你还有空学曲子,看来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忙,是什么曲子?”

  我稳着声音:“我chuī给你听,看知道不知道。”

  他取了玉笛出来,又用gān净的绢帕擦拭一遍,笑着递给我。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握着玉笛的手轻轻颤抖,隐在袖中好一会儿,方把笛子凑到唇边。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已经练了千百遍的曲子,此时chuī来,却是时不时地带着颤音。chuī完后,我头仍旧低着,握着笛子,一动不动地坐着,唯恐自己的一个细微举动都会打碎一些什么。

  寂静,死一般地寂静,静得空气都胶凝在一起,火烛的光都不再跳动,似乎越变越暗。

  “听着陌生,曲子倒是不错,可你chuī得不好,天快全黑了,你回去吧!”九爷清清淡淡,水波不兴地说。

  咔嚓一声,还未觉得痛,心上已经有了道道裂纹,半晌后,疼痛才沿着纵横的裂纹丝丝缕缕地漫入全身,疼得身子微微地颤。抬头看向他,他与我眼光一触,瞳孔似乎骤然一缩,立即移开了视线。我固执地盯着他,他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陶瓶中的白梅,我眼中的“为什么”和伤心,他似乎全都看不见。

  他不会再理你,离开吧!至少一切还未完全揭破,还可以貌似有尊严地离去。心中一个声音细细地劝着,可另一边仍不死心,总觉得他会再抬头看我一眼。

  很久后,我默默站起,向外走去,到门口伸手拉门时,方发觉手中还紧紧地握着玉笛,太过用力,指甲透进手心,渗出些许血丝,浸染到玉笛上,点点惊心地殷红。

  我转身将玉笛轻轻搁在胡桌上,一步一步地出了门。

  半黑中,我不辨方向地走着,是否回落玉坊,我根本没有想起。脑子中只雷鸣一般的声音,反反复复:“听着陌生,曲子倒是不错,可你chuī得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对我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吗?可他为何又对我这么好?为何我晚归时,会在灯下等我?为什么我每一个小毛病都惦记着,都仔细开了方子给我,时时叮嘱?为什么会温和疼惜地和我说话?为什么给我过生日?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让我的脑袋疼得似乎要炸裂。

  新年时节,户户门前都挂着巨大的红灯笼,温暖的红光映晕在街道上,空气中飘着浓郁的ròu香味,一切都是温馨甜美,抬眼处手一掬就是满手家的幸福,可低头处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随,随着灯光忽qiáng忽弱,瑟瑟晃动。

  几个贪玩的孩童正在路口点爆竹玩,竹子在火光里发出阵阵的噼啪声。孩子们嘻嘻笑着,半捂着耳朵躲在远处,等着那几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我直直从火旁走过,恰巧竹火爆开,一声巨响后,几点火星落在我的裙上,微风一chuī,迅速燃起。孩童一看闯了祸,叫嚷了几声一哄而散。我低头看着裙裾上的火越烧越大,呆了一瞬,才猛然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qíng急下忙用手去拍,火势却是止也止不住,正急得想索xing躺到地上打滚灭掉火,一件锦鼠毛皮氅扑打在裙上,三两下已经扑灭了火。

  “手伤着了吗?”霍去病问。我摇摇头,把左手缩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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