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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_桐华【完结】(65)

  霍去病第一次谈及自己的身世,平常的倨傲在这一瞬都dàng然无存,我心中疼惜,紧紧环住他的腰,他笑摇摇头:“没有姨母,舅父再有本事只怕也不会有机会一展身手,而没有姨母和舅父,我再有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十八岁就领兵出征。这些事qíng,司马迁那帮人没有说错。玉儿,我自小的梦想虽然在接近但还未实现,再则,太子现在才八岁,年纪还小,根基不稳,虽有舅父,可舅父现在处境尴尬。我从小受惠于家族庇荫,不可能只受不报,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一切,我一定陪你离开长安。而且陛下的脾xing……”他轻叹口气:“其实古往今来,真正聪明的臣子只有一个范蠡,于国家危难时出世,收复残破的山河,尽展大丈夫的志气,心中的理想实现后,又逍遥于江河湖海间,创造了另一番传奇的人生,他的一生竟比别人两辈子都jīng彩。”

  我道:“我明白了。等匈奴再无能力侵犯大汉、你从小的心愿实现时再说其他。”

  霍去病笑着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下:“你这是不是嫁jī随jī,嫁狗随狗?”

  我笑哼道:“你若愿意把自己比作jī狗的,随你!不过别拿我比,我可要好端端地做我冰雪姿花月貌的美人。”

  他大声笑起来,我忙去捂他的嘴:“公孙敖和李广将军他们的帐篷可就在附近。”

  他却仍旧毫不在意地笑着,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点了灯,开始铺被褥。霍去病笑看着我忙:“虽说各睡各的,可我有些想你,我们不做那个……就亲热一下。”

  我红着脸啐道:“整日都不知道想些什么?”

  霍去病嘻嘻笑着凑到我身旁,凑在脖间轻嗅,一手恰捂在我胸上,低声喃喃道:“食、色,xing也,不想才不正常。若不是怕你有孕,我实在……嗯……”我身子软在他怀中,铺了一半的被褥被我们扯得凌乱不堪。他忽地停住,头埋在我脖间,僵着身子,只听到急促的喘气声,好一会儿后,粗重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他抬起头,笑道:“一回长安立即成婚,否则迟早忍出病来。”

  我依偎在他怀中,轻触着他的眉头,很是心疼。卫氏一门,从皇后到大将军都是私生子,他也是个私生子,众人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背后却议论不断。他虽然现在毫不在乎,可小时候只怕也一再疑惑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没有娶母亲,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可他没有。所以如今再不愿自己的孩子将来被人议论,不愿意让孩子未成婚前就出生。

  他握住我的手指,凑到唇边轻吻了下,迅速放开我站起,与我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我道:“玉儿,你有时候真是魅惑人心,看到你这般的姿态,我真正明白为什么会有君王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我无意之举,却被他说得好像我刻意挑逗他一样,我啐了他一声,立即起身整理被褥,板着脸,再不理会他。

  他默默看了会儿我,笑问道:“我看你晚上吃得少,今夜又睡得有些晚,半夜大概会饿,命厨子烤一些羊小腿ròu送来?”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摇摇头:“不用,倒是有件事qíng想和你说,我今夜听到普通军士说吃不饱呢!言辞间好似校尉高不识养的狗都比他们吃得好,陛下前几日不是刚送了十几车食物来犒劳你吗?如果军粮不足,反正已经快回长安,那些食物肯定吃不完,不如……”

  霍去病笑着俯身帮我把褥子捋平:“起先我们说话时,你提到高祖皇帝手下的韩信、文帝景帝手下的周亚夫,夸他们军纪严明,这些都不错。韩信手下的士兵被韩信训练得只知韩信,不知皇帝,周亚夫手下的兵士也是如此,陛下的命令不肯执行,回文帝说军中只能以将军马首是瞻,把皇帝堵在兵营外。他们都是名贯一时的名将,可他们的下场是什么?舅父待人宽厚,律己甚严,在军中的风评也很好,很得军心,可皇上如今对他……”他停下手中动作,摇摇头未再多语。

  我默默坐了会儿,叹道:“明白了,孙子讲得都对,却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点,没有教那些将军打完胜仗后,功劳越来越高时,如何保住自己的脑袋。古往今来,打胜仗的将军不少,能安身而退的却没有几个。”

  霍去病坐到我身旁,笑点点头:“那些兵丁在军营里不敢直接张口唾骂,但暗地里肯定对我有怨气,陛下赏赐我十几车食物,如果我赏赐下去,倒是赢得众人爱兵如子的称赞,可我要他们这个称赞gān吗?所谓民心这种东西,天下只能皇帝有,特别对我们这种手中握有重兵的人更是大忌。我如果拿了皇帝的赏赐去做人qíng,日后害的是自己。李广敢和兵丁共享陛下赏赐,也许是出于本xing仁厚,可也因为他根本没打过几个胜仗,年纪老大还没有封侯,职位是我们当中最低的,陛下根本不会忌惮他。你不妨想想,陛下如果知道军中的兵丁对我jiāo口称赞,再加上现在本来就对舅父有所忌惮,我还能有机会再领兵出征吗?”他轻叹口气:“所以呀!那十几车食物就是吃不完烂掉,也只能我自己吃。”

  我转身拿玉石枕:“一路行来,你要求古怪,一会儿命军士给你建蹴鞠场,一会儿又要大家陪着你去打猎玩乐,‘奢靡làng费’四字用在你身上一点儿都不算过分,我心中还有些纳闷呢!不过想着几场生死大战,只要你开心,就是想摘星星也无所谓,不料内里却这么多东西。现在想来,就我那点儿自以为是的心思,在长安城横冲直撞,一半竟然都是运气。”

  霍去病接过玉石枕摆好,微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直说:“你后来行事还算稳妥,但刚开始时,手段却过于明目张胆。你最大的运气就是一到长安就有石舫护着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石舫暗中肯定替你扫清了不少绊脚石,否则在李妍得势前,你歌舞坊的生意不可能那么顺利。长安城里哪个商家背后没有几个有势力的权贵?一个态度当时还不明确的公主根本不足以护住你。至于以后,既然你救过我,那即使你做的事qíng失了些许分寸,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也不会和你计较,我当日急急把一切原委告诉公主,态度明确地表示你和我关系不一般,也就是怕你行事过于心急,手段又太过直白而得罪人,让公主能护着你。否则你在长安城冒得那么快,在长安这种势力jiāo错的地方根本不正常。”

  我正背对着霍去病寻熏球,闻言手不目禁地紧握成拳,忙又赶紧松开,笑着回身将熏球挂好,神态轻松地说:“原来这样,我当年还真以为全是凭借自己的聪明呢!”

  霍去病默默看着我,我心下忐忑,试探地看向他,他忽一摇头,笑着说:“歇息吧!”

  黑暗中,我睁着双眼静静看着帐篷顶,熏球中的青烟在头顶丝丝缕缕地氤氲开。回到长安城,肯定会再见他,他仍旧喜欢坐在翠竹旁,看白鸽飞飞落落吗?

  睡在帐篷另一头的霍去病低声问:“睡着了吗?”

  我忙闭上眼睛,仓皇间竟然没有回答,等觉得自己反应奇怪,想回答时,却又觉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更是古怪,遂只能沉默地躺着。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霍去病翻了个身,帐篷内又恢复了宁静。

  我站在山坡高处,遥遥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明天就要到长安了。

  身后的荒糙窸窣作响,回头一望,李敢快步而来,笑向我拱手一礼,我也抱拳回了一礼,有些诧异地问:“霍将军召集了众人在玩蹴鞠,你没有玩吗?”

  李敢走到我身边站定,笑道:“怎么没有玩?被他踢得灰头土脸,再踢下去,我今年下半年该喝西北风了,随意找了个借口溜出来。都说‘qíng场得意,赌场失意’,他怎么脚风还这么顺?他那一队的人嘴都要笑歪了,赢得我们其他人快要连喝酒的钱都没有。”

  我沉默地看着远处没有答话,李敢问:“你想长安了?”

  我随意点点头,李敢凝视着长安的方向,缓缓道:“我倒不想回去,宁愿在西北打一辈子的仗。”李敢抿着丝笑,似苦似甜:“明知道永不可能,却梦里梦外都是她的身影。不敢说出来,只能一个人在心里反复琢磨。时间流逝,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只越发分明。那个‘李’字,像一粒种子掉进心里,见不到阳光,不能向外长去发芽开花,就只能向里去,然后牢牢地生了根。有时候我也困惑,难道是世人常说的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日日惦记吗?这次打仗时,穿行在几万人的匈奴中,在生死瞬间竟然有解脱感,所以……我居然爱上了打仗,以前是为家族荣誉和个人前程而战,可这次我是享受着那种生死间的全然忘我,其实是忘了她。”

  我苦恼地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努力忘也忘不掉吗?”

  李敢皱了眉头思索:“我努力想忘记过她吗?我究竟是想忘记她,还是想记着她?”

  我觉得我们两个各怀心思,自说自话,甩了甩头,把脑中纷杂的心思甩掉,笑问道:“你出征前,李……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嗯……有没有提起过我?”

  李敢眼神恍惚,唇边一个迷离的笑:“有一天我出宫时,恰好撞见她,行礼后,她随口说了句‘战场凶险,一切小心’,明知道她只是听我说要去打匈奴的客套话,可我就是很开心。”

  我同qíng地看着他,李妍只怕是刻意制造了一场偶遇,或者给了他机会让他去制造一场偶遇:“没有提到我吗?”

  李敢好像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提过你,怎么了?”

  我微笑着说:“没什么。”也对,他们见面机会本就少,偶有相逢,没什么特殊qíng况没有必要谈我这个外人。

  赵破奴的贴身随从匆匆跑来,一面行礼一面道:“李大人,霍将军、高大人和我家大人都找您呢!霍将军说了:‘你若怕输,就跟他一队,他保你把输的钱都赢回来。’”

  李敢哼了两声,笑骂道:“让他几局,他倒真当我怕了他,走!当年我蹴鞠的名气可比我she箭的名气大。”

  兵士嘻嘻笑着领路先行,李敢回头笑问:“你不去看看他蹴鞠吗?长安城出了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和他平时沉默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犹豫了一瞬,摇摇头:“他们等着你呢!你先去吧!”

  回帐篷时,经过蹴鞠场。虽然霍去病下过命令一般士兵不能离队观看,可依旧围了不少人,隔着老远就听见下注的声音、吵架的声音,一个个揎拳捋袖,全无半点儿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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