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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_桐华【完结+番外】(95)

  霍光道:“我不是苛责的人,你不必担心,有事直讲。”

  “皇后娘娘这两日一直有些低烧,奴婢常能听到皇后娘娘说胡话,有时叫‘祖父’,有时叫‘娘’,有时叫‘舅舅’,还会边哭边说‘孤单’,半夜里突然惊醒时,会迷迷糊糊问奴婢‘小阿姨来了吗?’大人若有时间,能否多来看看皇后娘娘?依奴婢想,只怕比什么药都管用。”

  霍光目光扫向一侧的宫女,几个宫女立即低头。

  “奴婢守夜时,也听到过。”

  “奴婢也听到过皇后娘娘说梦话,有一次还叫‘祖父、舅舅,接我出宫。’”

  “奴婢们想着都是些不紧要的思家梦话,所以就没有……”

  宫女嗫嚅着,不敢再说。

  霍光心里最后的一点关于“内积悒郁”的疑虑也全都散去,嘉许地对橙儿说:“多谢你对皇后娘娘体贴的心思。”

  橙儿忙道:“都是奴婢的本份,不敢受大人的谢。”

  霍光出来时,碰到来看上官小妹的云歌。

  云歌侧身让到路侧,裣衽为礼。

  霍光早知云歌常来找小妹玩耍,小妹病了,云歌自会来看,所以没有惊讶,如待略有头脸的宫女一般,微点了个头,就从云歌身旁走过。

  橙儿看到云歌,高兴地把云歌迎了进去。其他人都冷冷淡淡,该gān什么就gān什么。

  陪云歌一起来的抹茶倒是很受欢迎。抹茶只是个普通宫女,无需过分戒备,人又xing格开朗,出手大方,众人陆陆续续从她那里得过一些好处,所以看到抹茶都笑着打招呼。

  闻到抹茶身上异样的香,众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熏香,味道这般别致?”

  抹茶得意洋洋地打开荷包给她们看,“太医新近做的,于总管赏了我一些,不仅香味特别,还可以凝神安眠,治疗咳嗽。”

  荷包一开,更是香气满室,犹如芝兰在怀。

  众人在宫中,闻过的奇香不少,可此香仍然令一众女子心动,都凑到近前去看,“真的这么神奇吗?我晚上就不易入眠。”

  抹茶一如以往的风格,东西虽然不多,但是见者有份,人人可以拿一些。

  云歌对仍守在帘旁的橙儿笑说:“你也去和她们一块玩吧!我常常来,什么都熟悉,不用特意招呼我。”

  橙儿闻到香气,早已心动,笑着点点头,“姑娘有事,叫奴婢。”也凑到了抹茶身旁,去拿香屑。

  “你好受一些了吗?”

  上官小妹听到云歌的声音,依旧闭眼而睡,未予理会。

  “多谢你肯帮我们。”

  小妹翻了个身,侧躺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病得有气无力,哪里还有力量帮人做事?”

  云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坐着。

  有宫女回头探看云歌和皇后,发觉两人嘴唇都未动,云歌只安静坐在榻旁,皇后似有些疲倦,阖目而躺。

  宫女安心一笑,又回头和别的宫女谈论着熏香,只时不时地留心一下二人的动静。

  上官小妹虽合着双眼,看似安详,心里却是凄风细雨,绵绵不绝。

  祖父以为皇上不宠幸她,是因为她不够娇,不够媚,以为皇上为了帝王的权力,会纳妃嫔,散枝叶,可祖父错了。

  祖父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他以为世上和他一样聪明的男人,懂得何为轻,何为重,懂得如何取,如何舍,却不知道这世上真有那聪明糊涂心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口拒绝云歌,虽然她也绝不想霍成君进宫。也许她只是想看云歌失望和难过,她不喜欢云歌的笑。可是云歌再次让她失望了。

  云歌对她的拒绝未显不开心,也未露出失望,只是很轻声地说:“我明白,你比我们更不容易。”

  天下不会有人比她更会说谎,人家只是在生活中说谎言,而她却是用谎言过着生活,她的生活就是一个谎言。可她看不出云歌有任何qiáng颜欢笑,也看不出云歌说过任何谎。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偶感风寒很容易,所以她生病了。

  她担心祖父会把她生病的消息压住,所以她不但要生病,还要生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每年chūn天,皇后都要率领百官夫人祭拜蚕神娘娘,替整个天下祈求“丰衣”,所以她本打算当众病倒在桑林间,却不料风寒把她内里的溃烂都引了出来,昨天晚上气怒悲极下,突然就病发了。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自己而做,是为了横刀自刎的母亲而做,是为了小小年纪就死掉的弟弟而做,是为了上官家族的上百条人命而做。

  她不是帮他,绝不是!

  有宫女在帘外说:“皇后,到用药的时辰了。”

  上官小妹抬眸,含笑对云歌说:“你回去吧!我这病没什么大碍,太医说安心调养三、四个月就能好,不用太挂心。”

  云歌默默点了点头,行礼后,离开了椒房殿。

  温室殿内,刘弗陵正和刘贺谈话。看到云歌进来,刘贺笑着要告退。刘弗陵挽留住了他,未避讳刘贺,就问云歌:“小妹如何?”

  “她不肯接受我们的道谢。”

  刘弗陵微点了下头,未说话。

  云歌说:“小妹只给我们三、四个月的时间,以后的事qíng就要我们自己去解决。”

  刘贺笑:“还在为霍成君犯愁?不就是拿没有子嗣说事吗?照臣说,这也的确是个事。皇上,晚上勤劳些,想三、四个月弄个孩子,别说一个,就是几个都绰绰有余了。臣倒是纳闷了,皇上怎么这么多年一次都未she中目标?”

  刘贺的惫赖的确无人能及,这样的话也只他敢说。

  刘弗陵面无表qíng,云歌却双颊酡红,啐了一声刘贺,“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扭身匆匆走了。

  刘贺凝神打量刘弗陵,竟觉得刘弗陵的面无表qíng下,好似藏着一丝羞涩。

  错觉?肯定是我的错觉!刘贺瞪大眼睛,绝不能相信地说:“皇上,你,你,不会还没有,没有……难道你还是童子身……不,不可能……”

  太过难以置信,刘贺张口结舌,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刘弗陵淡淡打断了他,看似很从容平静地说:“朕刚才问你,羌族、匈奴的问题如何处理,你还没有回答朕。”

  刘贺还想再问清楚一点,殿外宦官回禀,刘询求见,刘贺方把话头撂开。

  等刘询进来,刘弗陵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让刘询也思考一下。

  刘贺笑嘻嘻地回道:“西域各国一直都是我朝的隐虑,但他们国小力弱,常会择qiáng而依,只要我朝能克制住羌人和匈奴,他们不足担心。何况还有解忧公主在乌孙,抚慰联纵西域各国,靠着她和冯夫人的努力,即使先帝驾崩后,最动dàng的那几年,西域都没有出大乱子,现在吏治清明,朝堂稳定,西域更不足虑。最让人担忧的是羌族和匈奴,而这两者之间,最可虑的却是羌族的统一,羌族一旦统一,我朝边疆肯定要有大的战事。”

  刘弗陵点头同意,刘询神色微动,却没有立即开口。可殿上的两人都是聪明人,立即捕捉到他的神qíng变化,刘贺笑道:“看来小侯爷已经想到应对办法了。”

  刘询忙笑着给刘贺作揖:“王叔不要再打趣我了。”又对刘弗陵说:“这事倒不是臣早想过,而是有人抛了个绣球出来,就看我们现在接是不接。”

  刘贺听他话说得奇怪,不禁“咦”了一声,刘弗陵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讲。

  “皇上一定还记得中羌的王子克尔嗒嗒。克尔嗒嗒在赛后,曾去找孟珏说话,当着臣和云歌的面,对孟珏说‘他日我若为中羌王,你在汉朝为官一日,中羌绝不犯汉朝丝毫。’”

  刘询重复完克尔嗒嗒的话后,就再无一言,只静静看着刘贺和刘弗陵。

  殿堂内沉默了一会后,刘贺笑嘻嘻地说:“中羌虽不是羌族各个部落中最qiáng大的,可它的地理位置却是最关键的。横亘中央,北接西域、西羌,南接苗疆、东羌,不仅是羌族各个部落的枢纽,也是通往苗疆的关隘,不通过中羌,匈奴的势力难以涔入苗疆,不通过中羌,羌族也不可能完成统一,可一直主张羌族统一,设法联合匈奴进攻我朝的就是如今的中羌酋长。”

  刘询点了点头,“王叔说的极是。有明君,自会有良臣,让孟珏这样的人继续为官,并不难。只是据臣所知,克尔嗒嗒是中羌的四王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他若想当王,却不容易,如果他和父王在对汉朝的政见上再意见相左,那就更不容易了。”

  刘弗陵淡淡说:“那我们就帮他把‘更不容易’变成‘容易’。”

  刘贺说:“克尔嗒嗒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去争位,也是头恶láng,让他当了王……”他摇着头,叹了口气。

  刘弗陵淡笑道:“猎人打猎时,不怕碰见恶láng,而是怕碰见毫不知道弓箭厉害的恶láng。知道弓箭厉害的恶láng,即使再恶,只要猎人手中还有弓箭,它也会因为忌惮,而不愿正面对抗猎人,但不知道弓箭厉害的láng却会无所畏惧,只想扑杀猎人。”

  刘贺想了一瞬,点头笑道:“皇上不常打猎,这些道理却懂得不少。都是恶láng,也只能选一只生了忌惮心思的láng了。”

  刘弗陵说:“这件事qíng只能暗中隐秘处理,我朝不能直接gān预,否则只会激化矛盾。”他看向刘询,“你在民间多年,认识不少江湖中的风尘侠客,此事关系到边疆安稳,百姓安危,我相信这些风尘中的侠客定有愿意助你的。”

  刘询立即跪下,磕了个头后,低声说:“臣愿效力,可是臣有不qíng之请。”

  刘弗陵淡淡应道:“什么?”

  “此事若jiāo给臣办,皇上就不能再过问,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刘弗陵点头同意,只叮嘱道:“此事朕再不过问,只等着将来遥贺克尔嗒嗒接位登基。不过,你若需要任何物力、财力,可随时来向朕要。”

  刘询心中激dàng,qiáng压着欣喜,面色平静地向刘弗陵磕头谢恩。

  等刘询退出去后,一直笑眯眯看着一切的刘贺,坐直了身子想说话,转念间,却想到连自己都能想到的事qíng,刘弗陵如何会想不到?他既然如此做,则定有他如此做的因由,就又懒洋洋地歪回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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