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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_意千重【完结】(227)


雨越下越大,那户人家小心谨慎地把门迅速关上,丝毫没有请他进去避雨的意思,他只得无奈地咒骂了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雨继续往前行,越行越黑,越行越泥泞,沉寂在路边的腥臭味道也随着雨水的泛滥散发了出来。他依稀记得这一片的房屋是荒废了的,正想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前方突然亮了起来,一张马车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路口,车前挂着的灯笼透过雨帘亮得颇有些刺眼。
赵璀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危险。他立即翻身上马,将手放在身前横着的包袱上,隔着湿湿的布料,他的指尖触到来自于刀鞘的冰凉坚硬感。他吸了一口气,打算回头,刚拨转马头,便又看到身后缓缓行来两人两骑,其中一人打着油皮灯笼,另一人则稳稳地坐在马背上,马是高大的骏马,那人身形高壮,面前更横着一枝长枪,有闪电划过,照亮了那人的脸颊,正是张仪正。
赵璀咽了一口唾沫,看看周围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的环境,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出行。他什么也来不及做便猛地抽了马儿一鞭子,转身就朝着前面的马车冲过去。
马车上坐着一个人,就在赵璀的马往前冲了几步远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人站了起来,手里同样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马蹄声伴杂着雨声不紧不慢地朝着他身后走过来,赵璀绝望了,他想自己是因为蠢笨才落到这个地步的——他分明成了他所卖命的那群人用来试探许衡等人的一颗棋子,而他却不自知。既然逃不掉,他便不打算再逃,赵璀停下来,拨转马头对上后面不紧不慢上前来的张仪正道:“很久不见。”
朦胧的灯光下,张仪正有些鄙夷地笑了笑:“果然是你。我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该说你太聪明?”
雨要小了些,赵璀缓缓将掩藏在包袱里的刀抽了出来,冷笑道:“真是没有想到,你竟会做了许家的刀。”他有些悲哀的想,许樱哥到底是这般冷血无qíng,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她却还是这样无qíng地让张仪正来取他的命。
张仪正缓缓道:“我不是许家的刀,我是我自己的刀。你可能不知道,我很早就想要你的命,而且是亲手,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想起香积寺中二人初次直接碰头张仪正便险些要了他的命,赵璀很有些迷惑不解:“何故?”
张仪正拨了拨枪,淡淡道:“两生两世的冤仇。”
赵璀不是很明白这话的含义,但他却明白此番他大概必须得送命在此了。他还不能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独自一个人和康王府的力量相抗衡,更何况他很清楚张仪正是个什么人,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形,张仪正带着人将他截在这里,自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必死无疑。而当此刻,许樱哥想必还坐在灯下优雅地画着她的画,和蔼可亲地在丫头仆妇面前扮演着年轻美丽的国公夫人,于是一种悲愤从赵璀的心里油然而生,他仰头看着张仪正讽刺笑道:“什么两生两世的仇恨?你不过是恨我与樱哥有那么一段过往,恨她心里始终有我而无你罢了。”
雨声中,赵璀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利刺耳,张仪正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赵璀的嘴唇无力地动了动,终于安静下来。
张仪正这才漫不经心地道:“你错了,她心里始终无你,正是她让我来杀你的。”
赵璀怔了怔,大声道:“你以为你好容易求娶到的是个天仙?她不过是个冷血无qíng且恶毒到底的女人而已。”
张仪正微笑着:“那又如何?我喜欢并且得到了她。从始至终,你算尽算绝,以父母亲族为代价,忘了礼义廉耻,无qíng无义,九死一生,也没能得她多顾你一眼。于你她冷血无qíng恶毒到底,于我,却觉着她有qíng有义,我与她才是天生一对。至于你么,你可曾听说过癞蛤蟆吃到天鹅ròu的?”
赵璀心底最深处的那丝忿恨自卑怨毒勃然而发,他忍不住尖声道:“她算什么天鹅?你还不知道吧,她不过是个……”
张仪正突然动了,双脚用力一磕马腹,长枪一撩,狠狠地扎入到赵璀的胸腹之中,一阵剧烈的痛楚和咽喉中汹涌而出的鲜血将赵璀那后半句“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前朝余孽而已”的话迅速湮没。
赵璀甚至还没来得及舞动他的那把刀,他不甘心地抱住张仪正的枪杆,将眼睛睁得极大,竭力道:“她不是许……”
他的话没能说完,只因张仪正还停留在他胸腹之间的那杆枪又迅速搅动了两下,剧烈的疼痛令得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终于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雨水和流走的鲜血迅速将他的体温带走,赵璀蜷缩在泥泞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明白张仪正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而他很想很想说完。一只靴子踏在他面前,张仪正用长枪挑起他的下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赵四哥,你抬头看着我。”
第273章泡影
赵四哥,谁最爱用这样的语气喊他来着?赵璀吃力地抬起头来看向张仪正,因为疼痛与失血,他的脑子有些不清醒,所以听着这熟悉的语气,明明觉得那个答案呼之yù出,他却总是想不起来。
张仪正低笑道:“赵四哥怎地这般快就忘了我?你可是说过要与我做一辈子好兄弟的。瞧瞧,这才两年不到的光景,你就忘了我这个相处了十来年的好兄弟,这可不像是你呀。”
油皮纸灯笼照旧远远地挑着,光线迷离而遥远,雨有些小了,并无风声雷电,天地间只有雨声。赵璀吃力看着张仪正那张俯瞰着他的俊脸,痛苦地道:“我不明白,我们何曾……”他何曾有过这样的好兄弟?除却亲兄弟与长乐公主之子肖令,他便只与许氏兄弟以及崔成jiāo往过。
张仪正叹息了一声:“你是忘了我啦。”他停了停,低声道:“兄弟,将来等你和樱哥成亲,我给你们做傧相,你想要什么贺礼?我都去给你们弄了来。”又道:“你还不知道哥哥?哥哥一直都把你当亲兄弟一样的看待。”“兄弟,你放心,等着哥哥,哥哥怎么也要想法子把你救出来……”
这些都是从前二人的私密谈话,张仪正说得越多,赵璀的脸色就越苍白,他怔怔地看着张仪正,露出见了鬼似的表qíng:“你,你……”
张仪正微笑着,轻声道:“赵四哥,你想起来了?我被你骗得好惨呢,好容易才活过来,不杀了你怎对得起我自己?你说这是不是两生两世的仇怨?”
赵璀陡然转头,以不正常的速度敏捷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快爬去——那一边停着的马车上坐着个人,虽然杀气腾腾的,但看起来比较正常,那一盏灯看上去也比较有热气。
张仪正往前一步,踩在他的手背上,将长枪顶住他的后颈,淡淡地道:“怕了?当初做那亏心事的时候怎么不怕?有没有做过噩梦?”
赵璀又痛又怕,恐惧绝望到了极致,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的错,都是他们兄妹,你要找就去找许扶……”他觉着他是拼尽了全力大喊,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比雨声大不过多少。
“我们自有我们的冤仇,倒是你,见色忘义,骗得我好苦,我不找你又要找谁?”张仪正在赵璀的手背上用力碾了又碾,赵璀听到自己的手骨生生破裂,他痛得想打滚,却丝毫没有力气,便只能匍匐在泥泞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低声哀求:“是我错了,我错了……”
张仪正冷淡地道:“还想不想活?”
赵璀不想死,从前他没死过那一次之前他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好容易死里逃生之后,他才发现其实死是这世上最不容易的事qíng,身体的剧痛和突如其来的恐惧彻底将他的意志力打击到崩溃,他飞快地回答:“想……”
张仪正蹲下来,轻声道:“是谁让你活过来的?你再次入京又是为了什么?”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轰隆隆的雷鸣声由远及近,在二人顶头上惊天动地的炸响。赵璀一颤,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如果面前这个人是梦魇里的一部分,那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便是自己将心掏出来,他也不可能完全信自己,更不可能因此就放过自己,始终都是死路一条。
赵璀用尽最后的力气,仰头看着张仪正那张俊俏的脸,以及身上那件用料不菲、做工jīng细的圆领窄袖纱袍,心想自己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穿上这般漂亮的衣衫了,他有些嫉妒地微微笑了,梦呓一般地轻声道:“是安六。许扶恨透了你,巴不得你去死,他已经答应了,可惜呀,贺王府竟然就这样倒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臂抱着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安六?许扶答应了什么?”张仪正蹙起眉头,正想再问两句,就见赵璀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甚至于口鼻都埋在了泥泞里。他惊觉不好,迅速去拉赵璀,却只看到赵璀护在腹部的手松开,一把匕首深深cha入到腹腔里,只剩了刀柄在外。
赵璀带着几分得意的往外吐着血沫子,他才不给张仪正折磨自己的机会,安六,安六这个卑鄙恶毒的小人,贺王府倒了是不够的,安六该死;许扶兄妹也该死;张仪正也不该得意到底,都去死吧。张仪正应该把安六给弄死,许扶应该得到张仪正的猜疑,康王府应该被老头子他们给整垮才好,当一切都成了泡影,许樱哥当然也就得不到好下场。
你不爱我,我也再不爱你了。我这般凄惨的死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若能有崔成的好运再次归来,你们给我等着;我若不能,我便在地下等着你们。
赵璀微笑着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看到花团锦簇的人间三月,看到自己鲜衣怒马徜徉于繁华的上京街头,看到自己意气风发地与肖令等众权贵子弟扬着球杖奔驰于马球场上……冰冷的雨水倾泻而下,将体温和鲜血带离他的身体,他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
张仪正将长枪轻轻拨了拨赵璀的头,确认他真的死透了之后,将枪尖在赵璀那件早就泥泞污浊不堪的月白色薄纱袍子上擦拭了又擦拭。
朱贵远远看着张仪正将赵璀挑落马下,又看到张仪正低声同赵璀说着他听不见的话,终于看到赵璀死去,张仪正擦枪的时候,他全身上下早就被雨水淋透,冷得上牙磕下牙。他将手里挑着的油皮纸灯笼换了只手,有心想上前去帮忙,却又看张仪正委实擦得太过仔细,那道侧影看着实在太过锋利,他竟不敢出声,更不要说是上前。他自进入康王府以来,死人也见过不少,手底下也是有人命的,但今夜他竟觉着有种透骨的冷和诡异,他不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便只有抬头四处逡巡,想分散一下注意力。然后他看到马车的后面有人影闪过,于是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事做,他大喝一声:“谁在那里!”拍马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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