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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华胥引_唐七公子【完结+番外】(52)

  端坐一旁的卿酒酒垂眸执杯,看上去一副镇定模样,水到唇边时,却不稳地洒下两滴,茶渍浸在衣襟上,似模糊泪痕,但终究还是将一杯冷茶饮尽。走到这一步,两个人终归是完了。

  纳妾真是男人永恒的问题,君玮曾经做过一个假设,觉得很难想象后世若有一个朝代以法律禁止纳妾会出现什么后果。我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好说,后果必然是大家没事儿都去逛青楼了。其实是件好事,搞不好社会因此更加美好和谐,至少正房偏房争家产或正房毒死偏房的儿子或者偏房挤掉正房扶正这种事就会少有发生。但公仪斐这个妾纳得确实比较冤,可能他也是全大晁唯一一个被正房bī着纳妾的人,一边觉得应该同qíng他一下一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有点羡慕。

  公仪珊毕竟是分家的小姐,即使是嫁人做妾也很有排场。新入府的姬妾按规矩需向主母敬茶,一身红衣的公仪珊仰着蔷薇花一般美丽的脸庞,微翘着嘴角看向花梨木椅上的卿酒酒:“姐姐,喝茶。”

  茶盏递上去时不知怎地蓦然打翻了,啪一声碎在地上,卿酒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从未在人前有过半分失态,此时却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什么从容应对似乎全抛诸脑际,一旁的公仪斐冷眼扫过碎成一摊的白瓷,伸手将公仪珊扶起。

  我想卿酒酒可否后悔,但这想象无法验证,当我的意识随着她被封起来的记忆yù走越远,眼看就要到公仪斐人生的第二次dòng房,院子里却突兀地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以幻之瞳窥视魅的记忆,需要双方都处在一个极平稳的jīng神状态,也就是说不能受任何的打扰,这哈哈的一阵笑却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喜堂上龙凤高烛瞬间破碎,似投入水中的影像被一粒石子打乱,徒留粼粼波纹。眼前景色散落成点点光斑,看来公仪薰要醒了,那些记忆再也不可能被窥见。

  我睁开眼睛,看到半躺在软榻上尚未醒来的白衣女子,气急败坏撩开碧纱橱。不远处哈哈笑着跑在前面的少年堪堪顿住脚步,而我看到立在院门口颀长身影,已冲到喉咙口的骂人话哧溜一声滑下肚。

  月光下白袍的青年身姿俊挺,就站在进门的紫薇花树下,借着朦胧光晕,能看到脸上怔忪表qíng。一株一株花数虬枝盘旋,盛开在他头顶,他唇边蔓开笑意,看着我伸出手:“阿拂。”

  许久不见,我张开手臂飞快地跑过去,跑过这条长长地青石小径,就像跑过这一段分别得漫长时光,好不容易跑到目的地,眼里含泪紧紧抱住他脚下的老虎。小huáng将头埋在我肩窝里蹭了蹭,蹭的我不由得抬高脖子,看到表qíng复杂的君玮,奇怪问他:“你张开手臂是要做什么?”

  他顿了顿,嘴角有点抽搐:“没什么,酒席上空气太闷,我出来拥抱一下大自然。”

  我想了想,只给他看一处绿色植物特别多的地方:“那你不如去哪里拥抱,那里空气比较好。”

  君玮淡然地看我一眼,捂着胸口、默默地、慢慢地,转身走出了院门……

  第四章

  『临别时他对我说,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此后每夜入睡我都将这句话仔细想一遍,牢牢贴在心口,真心祈祷第二日让我找到哪怕一朵凋零的花盏。』

  君玮从前并不这样别扭,一般我建议他往东他不会往西,此次不见两月余,才碰面就给我脸色看,真不知道这一路分别是受到什么刺激。

  这真是一个脆弱的少年。但他终归是没有走出院门,刚刚迈出去两三步就被方才哈哈笑着跑在前面的白衣少年给拖回来,眼看君玮半边衣领都要被扯下来,我赶紧迎上去,示意已经是谈话距离就不用再拖了,这才看清,白衣少年原来时百里瑨。

  比起此时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另一个问题更令人重视,我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发现做不出这高难度动作,揉了揉鼻子,有点尴尬地问:“你们两个方才你追我赶的,是在gān什么?”

  君玮居高临下地瞄我一眼,根本不打算搭理我,把头扭向一边。还是百里瑨比较诚恳,掏出根木簪来,不好意思道:“我拿玮玮送我的簪子去送宴会上的歌女,惹他不高兴了,来追我要回簪子。”说完谨慎的退后一步飞快瞄了君玮一眼。

  我先是被玮玮这个称呼震住,等反应过来时君玮正脸神色铁青地要去抓百里瑨:“你要送人的根本不是我给你的这个簪子吧!打算送那歌女的是我的青玉簪吧!藏哪里去了?快还我!”

  一口口水猛的呛在喉咙里,我止住咳嗽抓住君玮的手臂:“你你你你送了百里小弟一个簪子?”

  百里瑨在一边扭捏地点头,君玮还是没看见,闷声道:“是给了一支不过……”

  我捂着额头问他:“因为他把簪子送给其他姑娘就很生气?”

  百里瑨继续扭捏地点头,君玮还是没看见,闷声道:“我是很生气但是……”

  我颤抖着手拧着他一点衣袖,感觉高空接二连三那几把锤子砸在头顶:“真、真断了?”

  君玮没再说话,抬头做一个询问表qíng,百里瑨呆了呆,不好意思地低头绞着衣角,脸红到:“恩,断了。”

  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君玮被君师父几棍子打死的前景,我后退一步,一手扶树qiáng撑着没有倒下去,良久挣扎着振作起来,黯然地拍了拍君玮的肩膀:“算了,早知道搞小说创作的男的十个有九个都免不了走上这条路,也不怪你,这是行业病,青梅一场,到时候你要被君师父打死了,大不了我分你一半鲛珠……”

  君玮磨牙打断我的话:“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咦了一声:“你不是断袖么?”

  百里瑨错过来:“断袖?”右手里举着一根断掉的青玉簪子看向君玮:“这根簪子断了,你的袖子也断了?真是大吉大利,无巧不成书无断不成双啊哈哈哈哈。”

  我觉得这个簪子满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小时候我送君玮的。百里瑨还在一边gāngān地打着哈哈:“我真没把这根簪子送给那个歌女,既然我答应要帮你把它黏好就一定会黏好,你别不相信人嘛,刚我送那歌女的是你街边随便买了一打送亲戚顺便给了我一根的木头簪子。”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误会了。君玮铁青的脸色渐渐发红,目光不经意扫过来看到我,又赶紧转到一边去。我凑过去端详百里瑨手里的青玉簪子,端详了一会儿嘿嘿向他道:“不用黏了,这个其实是石头来的,仿得青玉,小时候我买了好多拿来送人,宗里上上下下都送遍了,连扫地的看门的都有,一个铜锱可以买五根。”转向君玮道:“你要喜欢我回头再买一根送给你。”说完又有点踌躇,“但是不晓得现在涨价没有啊……”

  君玮身形一僵,握着百里瑨的肩膀:“你扶一扶我……”

  我赶紧凑过去打一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虚弱,担忧道:“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肾亏啊?”

  百里瑨挠了挠头,苦恼道:“不知道,我也没亏过,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啊。”

  君玮勉qiáng扶着树,抽搐着嘴角艰难转身,一只手还捂着胸口:“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君玮上次来信只道明两个人在柸中,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忘了写地址,又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还等着我去投奔他,但柸中何其广大,这样也能相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运气。

  经过和百里瑨一番长谈,才搞清楚两个人是在陈姜边境碰到,他受公仪斐之邀来柸中炼药,君玮正好也回陈国,两人遂结伴而行,直至前一天晚上,他们还住在山下公仪家的本家苦苦等真我前去投奔,没想到怀月明节上山来餐饮,在这里不期而遇。冥冥中自有定数,这次的定数是我可以节约两张信纸了。

  谈话过程中小huáng一直咬我的衣袖企图引起注意,等我们终于停止jiāo谈齐齐望向它时,它立刻脚一歪侧趴在地上露出条纹相间的肚子来,还费力地要抬起左边的腿将肚子亮得更出来些。

  百里瑨好奇地伸手过去,被它瞪眼一拳打开,趴在地上朝我挪挪,我伸出手捂上它肚子:“长ròu了嘛,看来你爹把你照顾得很好啊。”

  小huáng不能置信地使劲低头去瞅自己肚子,半晌,gān脆费力地仰躺在地,四只爪子都摊开,示意我再摸一下,百里瑨在一旁撇嘴:“这个姿势就算是个大胖子摸上去肚子也是扁扁的啊。”

  小huáng没有理他,就着这个动作做出泫然yù泣的表qíng,表示自己很受伤很受伤,我手再次覆上它肚子,假装惊叹:“呀,真的瘦了,回头就让厨房给你拿烧jī,你爹怎么照顾你的啊,真是个不称职的爹爹,明天我们去打他。”

  小huáng满意地滚了两滚从地上爬起来,跑过来亲昵地蹭我的腿,但猛然发现这样就太活力四she,不像长期被饿肚子的样子,立刻顺着我的脚趴下去,闭眼假装柔弱无力地躺在我腿边睡着了。

  我正愁着怎么把这样的小huáng给搬回去,抬头看到百里瑨可以塞下一个jī蛋的嘴,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眼望见公仪薰正白衣飘飘地站在我身后。她醒了。

  百里瑨愣了半天,我心中一咯噔觉得以他药圣之后神医之名,一定看出这是个魅,还没等出口解释,百里瑨已经红着脸揉着衣角怯怯开口:“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

  好歹打发百里瑨领着小huáng去睡觉,月夜之下,滔滔紫薇花丛只剩我们两个人。公仪薰撩开衣裙,在一张石凳上静静坐下,无悲无喜的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君姑娘在那段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我的记忆,你看到之后,请把那些好的事qíng讲给我听。这是他对我说过的话。我想半天,不知从何说起,好像一切都是好的,一切又都是不好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记忆,此前不是你,此后不是你,此时才是你,每个人都只是活在当下罢了,若被过去和未来束缚,只是徒增不必要的烦恼痛苦。

  我低着头坐在公仪薰对面,良久,舔了舔嘴角,缓缓道:“他很喜欢你,想方设法逗你开心,还曾为你做了支曲子,叫青花悬想,你为这曲子特地排了支舞,只跳给他一个人看,那时候,你们感qíng很好。”

  那夜她立在他面前垂头看他,说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夜,以后想起来也会很快乐。可终究她还是把这一切都忘了,就像满园的chūn糙付之一炬,根仍扎在地里,今chūn却再开不出美丽的花朵。我告诉她这些事,想这应该就是她所谓好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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