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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寐语者【完结+番外】(80)

  那是我们各自的良人,不知她看着子澹,与我看着萧綦,心境是否一样。

  竞she开始,校场远处悬挂了五只金杯,竞she者轮流以轻矢she之,she中者获金杯载酒。

  轻矢是没有箭头的,极难掌握力度和准头,这才真正考较箭术。

  场下子弟驰马挽弓,女眷们遥遥张望。

  萧綦驰马入场,左右顿时欢声雷动,轰然叫好,气势大振。

  却见子澹突然纵马上前,越过萧綦身侧,抢先一步接过了礼官奉上的雕弓。

  事出突然,来不及看清萧綦的反应,子澹已经引弓搭箭,弦响,疾矢破空,金杯应声坠地。

  场上瞬时静默,女眷们呆了片刻,这才纷纷惊呼出声。

  我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剧跳,却听萧綦缓缓击掌,左右这才轰然叫好。

  礼官上前yù接过子澹手中雕弓,子澹策马掉头,看也不看那礼官,径直将雕弓抛掷在地。

  场下哗然,萧綦冷冷侧首,沉声道,“皇上留步。”

  子澹驻马,却不回头。

  “轻慢礼器,乃是大忌。”萧綦不动声色,淡淡道,“还请皇上将礼器拾回。”

  “朕不喜欢俯身低头。”子澹脸色铁青,与萧綦相峙对视,一时间剑拔弩张。

  我惊骇已极,只觉得子澹今日大异往常,隐隐让我涌起qiáng烈的不祥之感。我略一踌躇,咬唇站起身来,却见胡皇后抢先一步奔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胡瑶大步奔入场中,俯身拾起雕弓,双手奉起,呈给子澹。

  僵持之局,被她的举动打破。然而以她皇后之尊,亲自捡拾雕弓,仍是大大rǔ没了皇家颜面。

  子澹的脸色越看难看,胸口起伏,一动不动地盯着萧綦,却看也不看胡瑶一眼。

  “恭喜皇上she中金杯。”萧綦欠身一笑,转头吩咐左右,“来人,置酒。”

  侍从忙奉上金杯美酒,子澹却恍若未闻一般,蓦然探身抓过胡瑶手上雕弓,抽箭开弦,弓张如满月,箭头直指萧綦。

  那箭,不再是竞技轻矢,而是真正杀人的白羽铁矢。

  láng烟

  时当正午,耀眼的阳光骤然凝结如冰。

  黑铁箭镞的锋棱,在阳光下映出一片白光,如利刃切入我眼底。

  子澹举弓的一刹,我全身血液已经凝固。

  箭尖与萧綦的咽喉,相距不过五步。

  尾端雪白箭羽,扣在子澹手中,腕上青筋凸绽,弓开如满月,弦紧yù断,一触即发。

  我眼里,突然只看得见刺目的白——子澹的脸色青白,指节泛白,箭锋的冷光仍是白。

  天地间,只剩一片冰冷如死的白,唯有萧綦黑袍金甲的身影,矗立于天地中央。

  萧綦端坐马背,背向而立,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qíng,只看到那挺直的背影,始终纹丝不动,玄黑滚金的广袖垂落,如岳峙渊停,不见分毫动容。

  “皇上扣稳了”,萧綦的声音低沉,隐有肃杀的笑意,“一念之差,流血的必不只臣下一人。”

  子澹的脸色更加青白。

  如果这一箭she出,萧綦血溅御苑,随之而来的,将是铺天盖地的复仇、杀戮与动dàng。

  仇敌的血,或可洗刷一时的rǔ,为此的代价,却是亲人、爱人、族人,乃至天下苍生都将为此而流血。

  “皇上!”一声微弱的哽咽,惊破眼前肃杀。胡皇后跪下了,跪在子澹马前,朱帛委地,凤冠上珠坠颤颤。

  我亦怔住,从未见过她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素日落落明朗的年轻皇后,此刻常态尽失,只顾垂首掩泣,极力压抑了喉间的呜咽,却抑不住肩膀的剧烈颤抖。

  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对峙如旧,谁也不曾侧目,亦不看她一眼,任凭一国之母跌跪在尘土中。然而子澹的箭,分明颤了一颤,弓弦依然紧绷,手上的力道却似有所颓弱。

  这个跪倒尘埃,掩面哀求的女子,毕竟是他的妻。

  如果换作我,萧綦又会不会心软动摇?

  我永远无法知道,因为,我不是胡瑶,也永不会跪倒在qiáng敌面前。

  “皇后不必惊惶,皇上与王爷只是比箭罢了。”我疾步而入,俯身搀扶胡瑶。

  右手挽住胡瑶的同时,我将左手按在襟前,抬眸直视子澹。

  他知道我左手按住的地方,正是那柄贴身所藏的短剑。

  ——子澹,你若she出这一箭,我必为他复仇,必以整个皇族之血为祭,包括我自己。

  他凝视我,目光如锥如芒如刺,眸底似有幽光燃烧,焚尽了最后的希望,徒留灰烬。

  萧綦笑了,朝我略侧首,凌厉轮廓逆了阳光,唇角扬起冷峻的弧线。

  “王妃所言甚是,皇上神she,微臣自愧不如。”他长声一笑,翻身下马,傲然以后背迎对子澹的劲弓,头也不回,从容走向礼官。

  礼官跪在一旁,战战兢兢捧了金杯,高举过头顶。

  我扶了胡瑶,将她jiāo与侍女,转向子澹,深深欠身,“请容臣妾为皇上置酒。”

  素手执玉壶,金杯盛甘醴。

  甘冽的酒香扑鼻,我将两只金杯斟满,亲手捧起碧玉托盘。

  子澹的手臂缓缓垂下,弓弛弦颓,杀气已然溃散。

  萧綦举杯迎向子澹,广袖翻飞,神qíng倨傲,薄唇挑出一丝嘲讽。

  校场旷寂,四下旌旄翻卷,猎猎风声里,只听萧綦朗声道,“吾皇万岁——”

  左右山呼万岁之声如cháo水涌起,湮没了铁弓坠地的声响。

  铺天盖地的称颂声里,子澹孤独地端坐马背,高高在上,而又摇摇yù坠。

  次日,太医称皇上龙体欠安,需宁神静养。

  内廷宣旨,皇上即日移驾京郊兰池行苑,着豫章王总理朝政。

  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

  我知道,子澹这一去,只怕要久居兰池,归期难料了。

  满朝文武乃至市井都在流传皇上失德的流言,说皇上当众失仪,行事bàonüè,竟yùshe杀功臣,摧折国之栋梁……还有更多不堪的流言,我已不愿再听。

  萧綦终于有了最好的理由,将子澹幽禁。

  我不明白子澹在想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触怒萧綦。

  费尽了心思,只求保他平安,他却偏偏往剑锋上撞来。

  还能怎样呢,倾我之力,所能做的,只能是打点好兰池宫里里外外,让他在那里的日子不至太难过;另一面,护着胡瑶的周全,让他的孩子平安降世。

  由于我的阻拦,胡皇后没有随驾前往兰池,得以留在宫里。

  从校场回宫之后,她便发热病倒,神智昏乱,病qíng日渐加重。

  一连数日都未听说她有好转的迹像,我心忧她们母子安危,再顾不得太医的劝阻,执意入宫探视。

  鸾帐低垂,茜色轻纱下,胡瑶静静卧在那里,苍白面孔透出病态的嫣红,眉峰紧蹙,薄唇半咬,似睡梦中犹在挣扎。

  我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徐姑姑拦住,“王妃身子贵重,太医叮嘱过,不宜接近病人。”

  说话声似乎惊动了胡瑶,我还未答话,却见她身子一颤,眼眸半睁,直直望定我,吐出两个含混的字来。我离她最近,听得依稀清楚,分明就是叫的“王爷”!

  这一声,惊得我心头剧震,半晌才敛定心绪,遣出所有人,只剩了我与胡瑶,留在空寂的中宫寝殿。

  “阿瑶,你想见谁,告诉我。”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掌心触手滚烫。

  胡瑶似醒非醒,眼里几许迷离,几许凄楚,喃喃道,“王爷,求您放过皇上,放过这孩子……阿瑶再不会违逆您,阿瑶知错了……”

  她哀哀呓语,攥住我的手,用力握紧,像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糙,

  我退后一步,陡然失去依凭,跌坐到chuáng沿,仿佛溺进一潭冰水,却连挣扎也不能。

  胡瑶,竟也是萧綦布下的棋子,竟也是一心效忠萧綦的人!我千挑万选,原以为她年少率真,就算出身胡家也应没有危害子澹之心……眼前恍惚掠过校场上的一幕,子澹夺弓、掷弓、开弓,以及那愤恨yù狂的眼神。回想他与胡瑶种种反常异态,骤然从心底里渗出寒意,不敢再想下去。

  子澹,他必然已知道了真相。

  当他发现枕边人只是一枚棋子,当他以为这棋子是我亲自挑选,亲手安cha……我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绝望和愤恨?

  怎样的激愤yù狂,才会让子澹在校场上不顾后果,愤而开弓?

  他恨萧綦,恨我,恨胡瑶,恨每一个欺他之人……假若还有解释的机会,我还能请求他的原谅么?

  我颓然掩面,yù哭已无泪。

  这熟悉的大殿,囚禁了姑姑一生,如今又在胡瑶身上,重现一场宿命的悲哀。

  迈过殿门,我茫然前行,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动,仿佛被某个方向召唤,径直朝那里走去。

  “王妃,您要去哪里?”徐姑姑追上来,惴惴探问。

  我怔怔站定,半响,方记起来,这是去往皇帝寝宫的方向。

  只是,那处宫殿早已空空dàngdàng,没有了我想探望的那个人。

  良夜靖好,明纱宫灯下,我凝望萧綦专注于奏疏的身影,几番想唤他,复又隐忍,终化作无声叹息。

  即便问了他,又能如何。他骗我一次又一次,我何尝不是瞒他一次又一次。彼此都明了于心,彼此也都不肯让步。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说破,只要我们还能相互原谅,就让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这一次,我总算学会了沉默。

  那一天,从校场回王府,是他一路抱着我回来的。一踏上鸾车,我所有的勇气和镇定都被后怕击溃。当时那只箭,离他的咽喉,不过五步远。冷汗到这一刻,才湿透我重重衣衫。一切的安好,只因为他在这里。如果失去他,我的生命,也将随之沉入黑暗。

  在他与子澹之间,我清楚知道两种感qíng的轻重不同——他若杀了子澹,我会痛不yù生;而子澹若杀他,我却会以命相搏。

  再过些时候,就到母亲的忌日了。

  算起来,哥哥早已到了突厥,该是回程的时候了,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萧綦总是劝慰我说,此去北疆路途遥远,有些耽搁也是平常事。可是他眉宇间分明也有几许隐忧,我明白他的忧虑,正如他知道我的不安——恰逢北疆大吏更替之时,突厥向来反复无常,就算哥哥路上耽搁了行程,也不该断绝音信。

  北疆到京城的讯息,已经断绝了半月,道政司回报说山道毁塌,一时阻断南北jiāo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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