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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寐语者【完结+番外】(9)

  马车一刻不停地疾驰,清醒的间隙,我努力分辩耳中声响,似乎有水声、市井人声,甚至风雨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越来越冷,越来越饿,昏沉中,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砰然一声巨响,我惊醒过来,刺目的光线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人影晃动间,我被人架住,拖了出来,全身骨头疼得似要裂开。

  “这娘们要死不活的,叫老田来瞧瞧,别好不容易弄来就咽了气!”

  “老田正给少主疗伤,哪来闲工夫管她,丢到地窖去,死不了。”

  说话之人口音浓重,不似京城人氏,后一个冷戾的声音竟似女子。

  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眼前昏暗光亮,依稀看去,梁脊破败,门户寒陋,似一处破旧民舍。

  眼前数人,高矮各异,俱都作北地牧民打扮,面目掩在毡帽之下,不可分辩。

  我全身无力,喉间gān涩yù裂,被一名彪形大汉架住,跌跌撞撞推进一扇门内。

  那人解了我手中绳索,掏出口中所塞破布絮,将我推倒在gān糙堆上。

  又一人进来,将什么搁在了地上。

  两人折身退出,关上了门。

  俯在糙堆上,我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

  鼻端却闻到奇怪的味道,熟悉而有异香,陡然令我饥不可耐。

  面前,是那人搁下的一只土碗,盛了半碗灰糊糊的东西。

  异香,谷物的异香正从这个碗里散发出来。

  我竭力撑起身子,用尽全力爬过去……指尖差一点,竟够不到碗。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在此,他会看见金枝玉叶的王妃俯在地上,费尽全力,像垂死的小shòu一样往前爬去……只为够到这碗糙米粥。

  终于够到了碗,我大口咽下米粥,粗糙的谷物糠皮刮得喉中隐隐作痛,滋味却胜过珍馐百倍。口中尝到一缕咸苦,是自己的眼泪坠入碗中。

  我咽下最后一口米粥,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我会活下去,活着逃出这里,活着回家。

  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我终于知道,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地窖,比起之前的棺材,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有昏暗的光线,gān燥的糙堆,不再颠簸,不再寒冷。

  疲惫困顿中,睡意袭来,我将自己蜷缩进糙堆。

  这一刻,我是如此qiáng烈地想家,想念父母,想念哥哥,想念子澹……默念着牵挂我的人,每想到一个人,勇气便多一分。

  甚至,我想到萧綦。

  我有一个英雄盖世的夫婿,他能平定天下,必然会令贼寇闻风丧胆。

  睡意昏沉中,我竟陷入梦境,第一次梦见了我的夫婿……那个仗剑跃马的将军,远远向我迎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却看不清他的面容。豫章王,是你来救我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锁响,有人进来将我拽起,带出地窖。

  破陋的木屋里,我又见到了那日huáng衣娉婷的“吴家女儿”。

  眼前女子身穿一件臃肿的棉袍,头戴毡帽,做男装打扮,面孔秀美,神色却狠厉,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几名大汉更加凶恶。

  我对她一笑,她却冷冷瞪我,口中低咒,“不知死活的贱人!”

  她身后三个男子,都是身形魁梧,高靴佩刀,看似关外人。

  屋内门窗紧闭,四下空空落落,桌椅歪斜,墙角散乱堆放着gān糙麻袋。右手一道侧门,严严实实挂着布帘,一股淡淡的药味从那屋内飘散出来。

  正寻思这里怕是北边,靠近关外了,身子陡然被人一推,踉跄推向那侧门。

  一个佝偻蓄须的老者挑起布帘,朝门内低声道,“少主,人带来了。”

  “进来。”一个清冷的男子声传来。

  屋内光线更是昏暗,只看见对面土炕上,倚卧着一个人。

  浓重的糙药味从药罐里散发出来,辛涩呛人,身后老者无声退了出去,布帘重又放下。

  那人看似有伤病在身,斜靠在炕上,冷冷凝视我。

  “过来。”那人声音低微,不辨喜怒。

  我抬手理了理鬓发,徐步走到他榻前。

  借着窗fèng微光看去,我的目光,落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竟是极年轻的一个男子,苍白脸孔,轮廓深邃,长眉斜飞,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bī人,隐含熠熠锋芒。

  我怔住,一时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劫虏我的匪首。

  这霜雪般孤清的面容,单薄处叫人怜惜,冷漠处又似拒人千里之外。

  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面孔。

  “果然是美人。”他冷冷一笑,“萧綦好艳福。”

  忽听他提及萧綦,我一时错愕,他却探起身子,伸手捏住我下巴。

  我一惊,抽身退后,斥道,“君子自重!”

  “君子?”他撑着榻边,俯身大笑,身上白衣萧索,沾染了猩红血迹。

  “但请王妃赐教,何谓君子?”他脸色苍白,犹带病容,那双灼灼目光却毫无收敛,放肆地盯着我,尽是轻藐玩味之色。

  “不错,是我糊涂了。”我淡淡看他,“公子既能劳师动众,劫虏一介女流,可见行事不拘小节,与公子谈论君子之道,的确可笑。”

  他目光雪亮,隐有愠怒,冷笑道,“王妃胆识不小。”

  “公子过奖。”我泰然与他对视。

  他依然在笑,笑容却渐渐yīn冷,“人为刀俎,你为鱼ròu,王妃果真能置生死于度外?”

  我默然。

  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诮。

  “不能,我很怕死。”我叹了口气,抬眸对他一笑,“但你不会让我死的。”

  那一抹冷笑凝在唇边,他有片刻的失神。

  “我还有用,不是么?”我徐步走到一张旧椅前,拂去上面灰尘,含笑落座。

  他眯起眼睛看我,目光如芒,仿佛一只打量着猎物的láng。

  在他目光下,我渐渐肌肤泛凉,心底涌起极难忍受的不适。

  “有用是有用。”他笑意轻佻,将我从头看到脚,“但要看我喜欢怎么用。”

  我僵住,心底发凉,一股怒火却冲上来——从未有人敢对我如此放肆,公然出口轻薄。

  “豫章王英雄盖世,若是知晓他的王妃失贞于贺兰余孽……”他目光灼灼如火,笑容yīn冷bī人,“你说,萧大将军会作何感想?”

  我霍然抬头,如被惊电击中。

  贺兰,他是贺兰族人。

  贺兰氏,这个部族几乎已经被人遗忘。

  百余年前,贺兰部从一个小小的游牧氏族逐渐壮大,划疆自立,建国贺兰,向我朝按岁纳贡,互通商旅。许多贺兰族人与中原通婚,渐渐受中原礼教同化,语言礼仪都与中原无异。

  后来,时逢七年之乱,突厥趁机进犯,贺兰国为求自保,归附了突厥,与我朝jiāo恶。

  突厥人占据北疆多年,直至被萧綦大破于朔河,僵持三年,终于败走大漠。

  当时贺兰国追随突厥与我朝为敌,截断我军必经之路,烧毁粮糙,bī得宁朔将军萧綦勃然大怒,挥军围困了贺兰城,bī令贺兰王自尽,世子率全城出降,向萧綦立誓效忠。

  萧綦留下一支卫队驻守贺兰,大军继续向北追击突厥。

  未料,城中贺兰氏王族趁萧綦一走,再次发动叛乱,杀死驻城守将,与突厥两面夹攻,合击萧綦大军。那一战,我军损失惨重,血战两天两夜,终于击退qiáng敌。贺兰兵马被歼灭殆尽,王族退缩城中不出。贺兰世子再度请降,萧綦不允,挥军破城而入,将贺兰王族三百余人全部处死,贺兰世子全家枭首于市。

  贺兰(下)

  “王妃,你可知你那夫君的赫赫功勋,是如何得来?你满门荣耀之下,又有多少冤魂枯骨?”他倾身bī视我,目光如霜刃,一张面孔煞白得怕人,“贺兰氏覆国之日,王族上下三百余人,被他尽数屠灭,连刚降生的婴儿也不放过!平民百姓被铁蹄践踏,如碾死一只只蝼蚁……”

  我咬唇凝坐不动,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半分失色,心中渐渐冰凉,热血却从耳后直冲上脸颊。

  他霍然直起身来,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直迫向我心底,“你可见过孤寡妇孺,活生生冻死饿死,倒毙道旁,尸骨任野shòu啃啮;白发老人亲手掩埋惨死儿孙;村庄转眼就成火海……只因为他们不是中原人,就该遭此惨祸?”

  我猛然闭上眼,不敢再听,不敢去想,眼前却浮现一幕幕血红景象。

  这不是真的,他骗我!心中有个声音兀自不甘地回响,豫章王是盖世英雄,绝不是他所说的bàonüè无道之徒!

  纵然心中万般惶惑挣扎,我仍咬紧牙,一语不发。

  咽喉猛的一紧,旋即剧痛。

  他狠狠扼住了我,双目赤红如血,将我摁在椅上,坚硬的扶手抵得我后背几yù断裂。

  我却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别摆出这副装模作样的表qíng……我看你能有多高贵,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他bào怒,将我猛拽起来,拽向他身前。

  他手骨嶙峋,力道却奇大,我被拽得直跌向榻边,跌伏在他怀中。

  惊恐挣扎中,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反肘撞向他胸口。

  一声低哼,钳制我的力量陡然松开,我跌倒地上,抬眼却见他单手捂胸,胸前伤处泅出鲜红一片。

  他恨恨看我,面孔惨白,陡然身子一颤,闷声呛咳,血沫溅出唇边,触目惊心。

  我掩口忍住惊叫,心中骇茫跳突。

  霍然瞥见榻旁窗户半掩。

  布帘隔断了门外监视的目光,没有人听见里面的响动,榻上此人伤病复发……眼下,正是逃走的机会。

  我顾不得避讳,忙踏上chuáng榻,绕过那人蜷缩的身子,推开了窗户,一股朔风直卷进来。

  外面是灰huáng凌乱的糙场,我一咬牙,正yù矮身穿出,忽听身后一声哀哀呻吟。

  只见那男子捂胸颤抖,仿佛忍受着极大痛楚,竭力向榻旁药碗伸出手,却差了一点够不到。

  他瘦削身躯蜷缩如婴孩,喉中发出低哑呻吟,脸色惨白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我已半身探出窗户,却在这一刹那犹疑。

  他只差一点就可够到药碗,若够不到,只怕就此病发死去……我撞他那一肘,也未料到会引发旧伤,以至要他xi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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