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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寐语者【完结+番外】(90)

  这双手臂,曾经一次次扶助过我,晖州一战的qíng景恍若就在旧日。这些年一路走来,我怀疑过许多人,猜忌过许多人,唯独没有防范过他。

  一夕之间,最可信任的朋友,已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隔了层层衣衫,我仍觉察到宋怀恩的心跳,如此急促纷乱,他的手臂也有些微颤抖。

  “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恳求王妃千万振作,趁消息还未走漏,提早部署,以保周全。”他扶住我双肩,目光殷切,甚至有那么一丝诚恳。

  我闭了闭眼,qiáng作镇定,拭去泪痕,“不错,王爷辛苦半生打下的基业,绝不能就此崩毁。”

  他满目的心痛怜惜,竟像是真的一样。

  我戚然望定他,“宋怀恩,你可愿立誓,无论身在何位,终生庇护世子与郡主周全,庇护豫章王府,永不侵害我的族人?”

  他放开手,缓缓退后,脸上因激越而涨红。

  我迫视他,“宋怀恩,你可愿向我立誓?”

  他凝望我,额头青筋凸跳,僵立半晌,断然单膝屈跪,以手指天,“皇天在上,宋怀恩立誓效忠王妃,终生庇护王妃、世子、小郡主周全,永不侵害王妃亲族,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话音掷地,四下静穆,月光穿过廊檐照在他的脸上,光影浮动,明暗不定。

  我咬唇,对他戚然一笑,“但愿你永远记得今日的誓言。”

  他的目光灼人如炙,终于不再有隐忍的沉静,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看我,与往日判若两人,再也不是那个影子一般的存在——终于不必再隐没于萧綦的身后,永远被萧綦的光芒所掩盖。

  “我将王爷的虎符jiāo付予你。”我缓缓道,“由你接掌天下兵马,传令北伐诸将班师回京……大军抵京之前,密不发丧,不得走漏消息,以免朝野动摇。”

  宋怀恩俯首,“谨遵王妃令谕!”

  我疲惫地阖上眼,却听他道,“眼下qíng势危急,是否立即调遣京畿驻军入城部署,以防万一?”

  ——好快的心思,我暗暗心惊,脸上愈是不动声色,“一切由你作主。我这就入宫面见皇上,请皇上颁诏,任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方可名正言顺号令六军。”

  他自然明白,一旦群龙无首,唯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子澹仍然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你一夜未眠,先歇息半日再入宫不迟。”他忽柔声道。

  顿时心中惊跳,几乎被这句话骇出冷汗,莫非他已觉察我的用心?

  抬眸却触上那熟悉的温和眼神,满是忧虑热切,似真正关切于我。

  “你的脸色这样差……”他直直盯着我,上前一步,抬手yù抚上我面颊。

  我立刻退后一步,他的手便那样僵在了半空。

  “你且去书房稍候。”我垂眸,疲惫地掩住脸,“我很累,容我稍事梳洗。”

  他张口yù说什么,终是沉默转身离去。

  踏入内室,我顿时无力软倒,倚在椅中,再没有半分力气。

  “王妃,真的要把虎符给宋大人?”徐姑姑满眼惊疑,不愧是久经历练的人物。

  “你看出端倪了么?”我惨然一笑。

  徐姑姑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不,老奴不明白。”

  我惨笑,“王爷还活着,只是,宋相反了。”

  徐姑姑身子一晃,簌簌发抖,再说不出话来。

  梆梆梆梆绑,敲更声传入耳中,已经五更天了。

  我撑了桌沿,咬牙站起来,“现在已不及细说了,徐姑姑,我要jiāo托你两件事qíng,务必记好,立即照我的话做,不管有什么疑问,回头再说。第一、找个稳妥的人,立即带我的印信去见铁衣卫统领魏邯,让他点齐人马,去右相府等候我;第二、你亲自带着小世子和郡主去慈安寺,将我的手书带给广慈师太,余下的事qíng听从她安排。之后,除非我或王爷亲自前来,断不可让任何人得知你们的藏身之处。”

  徐姑姑颤声喜道,“王爷,王爷……果然平安?”

  我点头,眼眶酸涩发热,胸口似堵着巨石,泪水几度回转,终究没有落下。方才在宋怀恩面前,刻意示弱以消除他的戒备,当时泪如雨下,说哭便能哭,而此时却再无眼泪。有多久不曾流泪的?萧綦从前总取笑我爱哭,开心也罢,生气也罢,眼睛一眨便能掉下泪来。如今,我眼中却已gān涸,连心底都逐渐变得坚硬,眼泪竟成了不可求的奢侈。

  “可是你呢,阿妩,难道你不随我们一同离去?”徐姑姑惶然握住我的手。

  我一笑摇头,“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事不宜迟,趁宋怀恩被拖在书房,你速速从侧门离去,我也只能拖他这一时,一旦虎符到手,他很快会察觉我的打算。”

  “那时你怎么办?”徐姑姑惊问,“虎符真的要给他吗,那岂不是京城兵马都落入他手里?”

  “虎符是死物,人是活物。只要人在,总会有办法,若不jiāo出虎符,便无法骗得他相信。若是此刻bī他翻脸动手,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我反握住她双手,“你放心,王爷已经带着大军赶回,此刻应当已在途中了。”

  匆忙修书jiāo给徐姑姑,送她离开,我又唤来阿越,让她秘密赶往江夏王府,接出哥哥的四个儿女,带她们赶往重华门等候。一切安排妥当,我更衣梳妆,仔细以胭脂染红眼眶,匀上一层细粉,让脸色死白如鬼,看上去果真像一个悲苦yù绝的寡妇。

  妆毕,我取了虎符,亲自前往书房。

  宋怀恩接过那火漆封印的匣子,迫不及待打开来仔细端详。

  他果然未能完全信我,若虎符作了假,只怕立时便会翻脸。

  “王妃以重任相托,怀恩必定誓死相随!”他难掩喜色,向我一拜到底。

  “有你在,我一切都不担心。”我勉qiáng笑了笑,身子一晃,就此软软倒下去,佯装昏迷。

  宋怀恩慌忙传召太医。他急于控制京畿兵马,踌躇半晌,终是拿了虎符,赶往城东大营。

  待他一走,我立即唤来侍女,假扮成我躺在内室,隔了chuáng幔谁也看不清楚。

  我悄然从侧门离开,轻衣简车,直奔右相府而去。

  以虎符诱他去城东接手京畿驻军,一来一去,足有两个时辰。

  趁此调虎离山之际,我已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一切。

  车驾疾驰,从车帘的fèng隙回望,巍峨的敕造豫章王府在晨光里渐渐远去。

  我猛的放下帘子,闭上眼,不敢再回头。

  这一去,生死成败都是未知。走的时候那样决绝,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连两个孩子被徐姑姑抱走的时候,我也仅隔着襁褓抱了他们一下。

  孩子和我,是萧綦最大的软肋。一旦宋怀恩得知萧綦未死,必会挟持我们为质。当务之急,我必须将两个孩子远远送走,确保他们平安,才可放手一搏。广慈师太是母亲多年挚jiāo,将两个孩子jiāo到她手中,有她和徐姑姑的照应,无论我是生是死,他们都可以安全避过此劫。

  而我,却不能,亦不会一同逃走。

  宋怀恩有了虎符,若再挟持子澹,颁下诏令,势必酿成大患。我唯有抢在他的前面,封闭宫城,以号角烽烟向京畿戍卫大营示警,揭穿他谋逆之行,才有希望稳住京畿守军。一旦翻脸动手,也只有宫城才是暂时安全的地方。毕竟是天家禁阙,宋怀恩不敢以武力qiáng攻,否则便当真是谋反了。

  即便他横下心来造反,以宫城的坚固及八千禁军的抵挡,也至少能坚守三五日。多坚持一天,胜算生机便多一分。一旦萧綦亲自赶到,京畿守军必然倒戈归附,宋怀恩被夹击在城中,无异于自掘坟墓。

  疾驰颠簸的车驾,摇晃得脑中一片混沌。

  我紧蹙了眉,竭力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总有一个关键处想不透——到底,宋怀恩是不是早有预谋?

  一切转折的关键,正是那道煞费苦心的密折,若从这里开始回溯,密折确是出自萧綦之手,所述军qíng乃至他自己的死讯,都是他一手pào制。

  他送来这道暗藏玄机的密折,不只要给我看,更是给宋怀恩看——只不过,我看的是真,宋怀恩看的却是假,两者的用意截然相反。

  那么在密折之前呢,是萧綦一早落入了宋怀恩的yīn谋,还是宋怀恩至此才踏入萧綦布下的局?

  前事如电光般掠过眼前,唐竞的突然造反,突厥的长驱直入,胡家的罪案,乃至对小皇子的处置……此时想来,关键处都有宋怀恩的身影。

  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和,唐竞和突厥人能否如此顺利,又如此jīng准地算到时机,趁当时山道崩毁,北境军qíng无法传回而大举入侵?

  直到此时我才觉出疑窦,那么萧綦呢,他出征之前可曾对宋怀恩有过怀疑?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才发现宋怀恩的yīn谋?

  宋怀恩,在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距离那无上权位最近的人。

  面前一步之遥就是那天下至尊的位置,就有他梦想中的一切,只是面前却横亘着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

  无望的时候,尚能埋头走好脚下的路,一旦面前那座山峰有了崩塌的可能,还会一如既往的低头吗?

  是自己动手推倒山峰,取而代之;还是甘愿一生低头,止步于山峰之前——宋怀恩,他是背叛者,亦是一个被诱惑者。

  心念百转,往日种种尽皆浮上眼前。

  唐竞死了,宋怀恩反了,然而胡光烈真的反了么?

  在这一场生死博奕中,如果唐竞和宋怀恩是共谋,胡光烈却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当日胡氏案发,牵涉甚广,宋怀恩密报所列,桩桩铁证如山,胡光远确实为谢侯所利用,串谋舞弊属实。我下令缉拿胡光远下狱审讯,却不料,他竟自尽在狱中。当时我即将生产,无法亲自入狱探视,前前后后都是由宋怀恩一手处置。及至产后数日,我也曾接到魏邯的密报,指宋相刑讯严苛,胡光远之死堪疑。

  彼时,我深信宋怀恩忠诚可靠,更严令太医遮瞒胡光远之死的真相,以免惊动远在边关的胡光烈,对魏邯的密奏也只当是他不明内qíng,只按下不发。

  从那时起,宋怀恩终于将刀锋指向了萧綦——先借舞弊案bī死胡光远与谢侯,诱使子澹与胡瑶写下密诏向胡光烈求援,进而挑动胡光烈与萧綦的不和,甚至bī反胡光烈,再借突厥人之手,内外夹攻,害死萧綦。

  眼下看来,宋怀恩不但与唐竞共谋,更与远在突厥的贺兰箴私下串通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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