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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_寐语者【完结】(10)


长夜无声,惟觉漫漫。
月光透帘而入,匀匀铺洒在他赤luǒ肩背,似有细微银芒流动在玉色肌肤上。少桓睡着安稳,挺秀鼻梁被长睫投下yīn影,气息间散发出杜若清香。昀凰悄无声地起身,信手将他雪白丝袍裹在身上,轻轻牵过薄衾替他盖好。
辛夷宫侧殿之后有jīng巧的濑玉池,是当年专为恪妃建造。宫人已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将一勺勺豆蔻、白檀、兰糙及药末混杂的香片抛洒入水中,水汽熏蒸,异香浮动。昀凰褪去外袍,步下浅阶,将身子缓缓浸入池中,乌黑长发飘浮水面,如荇流之。
仰靠池边,池水温暖,舒解了周身酸软……仿佛过了许久,似醒非醒之间听得一声叹息,昀凰回眸,朝池边白衣散发,襟怀微敞的少桓慵然一笑。少桓朝她伸出手,俯身将她拽了起来,任她湿漉漉地投入怀中,将他刚换上的锦袍弄得湿透。
他将她横抱到外室软榻,低头间嗅到她肤泽温香,隐约透着一缕麝香的馥郁。
“又是麝香。”少桓一时黯然,满目怜惜里透出些许无奈。
麝香,历来是宫闱禁物,女子久用将致不育。汉成帝皇后赵飞燕姐妹嗜用麝香,以致终生未能生育。有此例在前,宫妃无不避忌。旁人千方百计求嗣,唯有她每日沐浴,都在兰汤里加入麝香……少桓掬起她湿发在掌中,俯身低低说道,“朕不许你再用这东西!”


第八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承淑宫里微风送凉,满庭飘散蔷薇香。裴妃在立地琉璃镜前顾盼照影,身后一列宫人手捧了异彩流光的锦绣罗裳待她试穿。烟霞色太艳,海棠色太媚,流岚色太冷……裴妃却不厌其烦,一件件试在身上,各具妍色,愈衬出她雪肤花貌,丽质天成。
于容貌一途,裴妃向来是自负的,放眼六宫粉黛,难有出其右者;似皇后那般近乎木讷的端庄,仿佛是专为陪衬她的娇艳。身后近侍宫女名唤锦心,最是伶俐讨巧,不失时机从旁谀赞,只道娘娘天仙之姿,夜赴琼台,必定艳惊天下。思及今夜的琼台赐宴,裴妃心中越发愉悦,迫不及待想要在皇上和北齐使臣跟前一逞风华。
外邦使臣来贺,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南秦北齐双雄对峙,已有数十年不通往来,废帝在位时,更有gān戈之争。而今皇上登基,治世贤明,北齐亦主动修好,遣亲王为专使,携礼来贺。这本是化gān戈为玉帛的好事,偏偏于细枝末节闹出极大风波。
北齐此次以亲王为专使,足见礼遇之隆,皇上感其诚意,yù以九宾之仪相待。陈国公为首的一gān老臣却自恃上邦,心怀鄙薄,反对九宾之礼,力主藩属之遇。
此事原该礼官去琢磨,却因小见大,引起两派之争,最终闹上朝堂,令皇上龙颜震怒。陈国公当廷qiáng谏,皇上一反往日纳谏如流,非但执意定下了九宾之礼,更破例重兴郊劳,命少相沈觉出京郊相迎;朝会之后,赐宴琼台,令皇后率诸妃嫔亲临宴前。
南秦风物不同北地,素来倚重礼教,外邦番臣不得与宫眷相见。而北齐本是异族,先祖以骑she立国,虽依了中土教化,民风仍是悍勇慡朗,男女之防也较为开明。按北齐礼俗,一家之中,主母地位同样尊崇。有贵宾来访时,需男女主人共迎之,没有女主人的宴席,便算不得庄重。皇上亦是xingqíng中人,便慨然以彼邦之礼相待。
这一道圣谕,狠狠驳了陈国公的颜面,气得他次日便上表称病不朝。
昨日里,裴令显入宫面圣,又至承淑宫见了裴妃。与妹子言及此事,称皇上对陈国公大为恼怒,愈发对何家生忌,这实在是天助裴家之幸事。
本朝高祖皇帝出身将门,便传下重武轻文的规矩,历代武将世家威望日隆。废帝在位时,犹有沈家堪为儒仕之首,如今只剩一个沈觉,越发撑不起文臣的场面。放眼满朝,只看三大将门的风光。
朝中何、卫、裴三大豪族皆是世代为将,立下过汗马功劳。数拥立功臣,除去一个苏家,便是陈国公何鉴之居功至伟。至何皇后入主中宫,何家权势煊天自不必说;卫老将军长年戍守南疆,卫氏子弟概不入仕,无意于功勋之争;剩下便是少壮崛起,于御前炙手可热的裴家,一双兄妹,堪称人中龙凤——便是那倨傲之极的长公主也对裴家另眼相看。
当日裴妃前往辛夷宫求见长主,不过是为了给兄长一个jiāo代。原以为皇上将那贬入贱籍的帝姬赐予长公主为婢,已是断绝了裴令显的痴想。却不料长公主慨然应允,更亲自向皇上请旨赐婚——兴平公主尊号已废,削去姓氏以示避讳,另赐名子瑶,以婢女之身赐嫁裴氏。
宫内宫外一时哗然。需知长公主与皇上qíng谊殊厚,辛夷宫里稍有动静,便可牵动宫闱上下;反之,皇上的喜怒心思,也只有长公主最为清楚。时值朝中耋宿与少壮相争,中宫皇后势弱,裴妃新宠正隆,长公主此时的赐婢之举,自然意味深长,引人思量。
裴令显觐见谢恩之日,皇上与长公主皆有厚赐,随后裴妃进献珍宝于辛夷宫,长主尽皆笑纳。自此皇上临幸承淑宫愈见频繁,几乎已算得专宠。
裴妃凝视自己镜中容颜,眸中焕发咄咄光彩。
时命瑞应,玄鸟在天,迟早有一日,这承淑宫再也困不住她。
眼见暮色已至,挑拣了大半个时辰,还未选得一件合意宫装。锦心寻思着主子往日喜好,拣出一件杏色宫装,缀绣珍珠千粒,极是奢丽繁复。裴妃却蹙起两道柳眉,只嫌浮华太过。锦心看她回身看向一袭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的宫装,手抚锦上,看神色仿佛喜欢,却又流露怅惘。
细看那衣饰并无出奇,只是一抹深绛,艳得肃杀。锦心转眸想了一想,恍然有些明白,却不由想起了一桩闲事——那日皇上临幸,见着裴妃梳妆,笑她胭脂点染过浓。娘娘嗔怨说,时下盛行这“嫣然妆”,皇上却失笑,只说“美人无妆亦嫣然”。
裴妃低不可闻的叹了声,一时有些意兴阑珊。锦心巧笑道,“这一身绛色只怕衬不起娘娘气派雍容。”听得这话,裴妃也只一笑,便挑了那缀绣珍珠的宫装出来,吩咐锦心梳妆。
锦心手巧,片刻妆成,裴妃揽镜再看,却觉着兴味索然。
外邦使臣来朝,按礼该由专司设筵款待,但此番北齐亲王身份不同,今上格外看重;但若以国宴相待,大加铺排,又于礼不合。既然已破例令后妃临席,皇上索xing便以家宴为名,在琼台设下宫筵。列席宴上的都是皇亲重臣,自申时便至太平殿候着,韶乐起,臣工入筵;内命妇及诸宫妃按礼先至中宫谒见,随皇后一同前往,酉时雅乐起,内眷入筵。
裴妃不愿同旁的妃嫔一起早早候着,直拖至酉时将至,才姗姗前往中宫。行至宫门,却见中宫女官挡在阶前,底下宝盖羽扇,侍从如云,各宫主位却在殿前密密候着,相顾jiāo首窃窃。见裴妃到来,素日与她jiāo好的几位好似见着救星,忙迎上前来见礼,各个神色焦虑,隐有不忿之色。原来皇后至今也未露面,只让殿前女官挡驾,既不许人觐见,也没个音信出来。眼看着吉时将至,若在皇上跟前误了礼数,只怕谁也担待不起。
“有这等事?”裴妃大感愕然,思忖着皇后行事素来稳妥,偏偏在此时弄出异样,“莫不是娘娘凤体违和?”几位妃嫔面面相觑,似乎yù言又止。裴妃更觉蹊跷,纤扬眉稍一蹙,看向身侧毓嫔。最是能言善道的毓嫔此时也哑了口,左右顾盼,将裴妃引至一旁。
“说是偶感风寒,不过,彤书女史方才进去了。”毓嫔语声轻缓,朝中宫方向飘飘递个眼色。裴妃心神剧震,心口像是给人硬塞进来一截碎冰!宫中专设彤书,记载后妃进御、癸信、生育之事,虽说彤书女史出入各宫也是常事,可今日恰逢蹊跷……莫不是中宫当真有了喜讯,否则皇后又怎敢置大局于不顾,将诸位妃嫔晾在这里。
不想则矣,一想到这最坏的讯息,顿时令裴妃心神大乱,掌心汗出——皇后向来无宠,除朔望之日,皇上几乎鲜有临幸,怎可能被她夺得先机!见裴妃震动失神,毓嫔心下妒意反倒轻减了几分,乐于看到有人更加失意。要说起来,中宫得嗣是理所当然,也是迟早的事。毓嫔叹一口气,“前几日为着陈国公之事,皇后已是触怒龙颜,今日若再误了宫筵,只怕……”
“怕什么?”裴妃贝齿轻璨,冷冷笑道,“帝后鹣鲽qíng深,这点微末小事,轮得到谁来闲话?”身侧诸人闻言失色,毓嫔也再不敢接口,只见裴妃犹自笑道,“只是皇后贤孝美名,往后该改做孝贤了,孝在贤之先,贤为孝之辅。”
帝后不睦的传闻,在宫中已不是什么隐秘。一面是陈国公称病不朝,一面是皇上执意而为,两头都不顾皇后夹在当中的颜面,令六宫都看着她的笑话。今日皇上赐宴,原是料到了陈国公称病未至,却不想这当口皇后也来个凤体违和。不论是真喜讯,还是假违和,都是生生拂了皇上颜面,倒与陈国公父女一心。
虽说人人心头有数,但似裴妃这般公然讥讽,却也叫人骇然。她将皇后的贤孝讥为孝贤,两字主次之差,涵义却是大异。若是寻常腹诽也就罢了,偏偏裴妃挑在这个时候冷嘲热讽,看在众人眼里,只当是裴家对何氏的公然挑衅了。
饶是裴妃发难,众人色变,中宫却依然没有半分动静。
正僵持间,太平殿总算来人传话了,却不是传达口谕,也不提中宫如何,只说时辰已近,王公公催请诸位娘娘动身。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这王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由他传来这话,便叫人隐约觉出几分况味——皇后看似有恃无恐,皇上却是存心要给中宫难堪,看来今晚这琼台宫筵是不会有女主人临席了。
太平殿高峙十丈,俯瞰天阙,通阶铺设汉玉云母砖,峨嵯入云,层檐历历,窗牖壁带皆是百年沉檀香木雕就,芬芳远送,下临太平池一碧千顷,上凌丹霄云霞蔚蒸。宫中设宴常在此地,丝竹飘飘,缭绕云端,远望仿佛琼阁仙阕,久之便以“琼台”为名。
殿上正中,坐南面北设下九龙鎏金御案,与之并列左侧的凤藻玉案,座东面西而设,便是帝后之席,侧座略低一层,再设麒麟案与百鸟朝凤案。殿前设下三重玲珑水晶帘,将内廷各主位宴桌与外殿臣工宴桌隔开。四妃的座席之后,才是其余嫔妾命妇依次排开。
裴妃昂然直入第一座,紧邻百鸟朝凤案之侧,由她坐在长公主身边似乎理所当然。那虚设在前的凤藻玉案令诸位妃嫔面上都有些不自在,裴妃唇角只浮起一丝微哂……今日这般隆重场面,单单缺了皇后,且看皇上如何在外邦使臣跟前下得来台。
忧心忡忡的淑妃悄然侧身,向裴妃探问长公主因何未至。裴妃笑睇她一眼,只说不知,心里暗想淑妃一向与皇后走得近,今日多少也沾上些中宫的晦气。长公主如今是裴妃最大的靠山,往来迎奉自是周到。然而思及长公主,却令裴妃又觉隐隐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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