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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_寐语者【完结】(40)


※※※
因着连番几桩大事的耽误,御驾巡幸燕山行宫也延缓下来。就在诸事具备,只待銮仪起驾的前夕,皇上忽感风寒,御医担忧他能否经受鞍马劳顿,劝其暂缓出巡。
“皇上还是执意要去?”骆皇后慵然倚着锦靠,从晋王妃手上啜了口参汤,淡淡瞥向昀凰。宫装素颜的太子妃垂手侍立一旁,恭然应道,“今日群臣进谏,父皇也略有些动摇,不若之前坚持。”骆后闻言不语,只是摇头苦笑。
“母后放心,臣媳也当尽力劝谏父皇。”太子妃温言低眉,态度柔顺。
“如此甚好。”骆后颔首,“让皇上好好将养身子,以龙体为重。”
昀凰叩首告退,晋王妃起身送她至殿外。
小世子承晟十分喜欢这位温柔和顺的太子妃,也追在她身后,不舍得她离开。
内殿珠帘摇曳,只留骆后一人静静倚了凤榻,望着透入地上的晨间光影,端庄面容骤然浮上yīn霾,喃喃自语道,“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不去。”
承晟牵了昀凰的衣带,奶声奶气将她前日教他的南朝歌谣唱了一遍。昀凰与晋王妃骆臻相视而笑,直夸他唱得极好。承晟常被骆后和母亲责备,除了底下奴婢,难得有人真心夸他,因此越发赖在昀凰身边撒娇不已。
“承晟,又在顽皮。”
远处一声低斥,吓得那孩子慌忙躲到昀凰身后。
迎面却见晋王撑了伞,在初chūn细雨中翩然而来。他走得极快,将侍从都远远抛在后头,步履间袖袂翻飞,衣带当风。昀凰牵起承晟,远远朝他微笑。
也不知是几时下起的雨,细细朦朦,洒了一天一地。
三人含笑见礼,这些日子常在中宫侍奉骆后,晋王夫妇与太子妃时有相见,也不若初时拘束。晋王俯身唤承晟,孩子却有些怕他。昀凰牵了他小手,轻轻jiāo到父亲手中。晋王抬目看昀凰,只是极轻快的一眼,指尖却苏苏拂过她掌心。
身后便是骆臻,左右也是耳目,昀凰蓦然缩手,耳后已有几分灼热。
却听鸟鸣啾啾,承晟欢叫一声,从父亲袖袍里发现了个玲珑金丝笼,里头是一只羽色斑斓的珍雀。骆臻脱口喜道,“你果真替母后寻来这稀罕鸟儿。”
昀凰觑着有趣,也伸指逗了逗鸟儿,莞尔道,“殿下真是有心人。”
“当心。”晋王抬手一挡,以广袖遮住昀凰的手,“这鸟会啄人的。”
晋王妃忙接过鸟笼,小心翼翼托在掌心嗔道,“他只对这些细碎玩意有心。”
鸟儿受了惊吓,在笼中扑棱棱乱飞乱撞,晋王低头对承晟一笑,“拿进去吧,当心惊着它。”承晟欢喜地捧了雀笼,一路小跑入殿,骆臻也忙不迭也跟了进去。
二人回眸相视,他目光复杂莫名,令昀凰心中微窒,侧了脸不愿再看他。晋王缄默片刻,终究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方才见了御医,听说父皇颇为动摇,有意延后出巡。”
昀凰一凛,抬眸看向晋王。
他眼里锋芒闪动,透出不容退让的决然,以只有她能听见的语声说,“岁不我与。”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旦夕祸在,时不我待。
风裹斜雨扑进廊下,沾湿鬓发,初chūn天气里,蓦然起了彻骨深寒。
是夜,宫中离奇起火,将皇上所乘的玉辇烧毁。
同时被大火毁坏的还有皇后仪凤旗、翠华旗、入跸旗等细小物件。毁坏御用之物是死罪,龙辇更是天家威仪之表,毁于火中,是为凶兆。皇上闻知大怒,将当夜值守的侍丞、内侍、宫人一并杖责,两名疏忽职守的侍丞被当场杖毙。
将近天明,雨势更急。
昭庆宫中灯火通明,内臣近侍在外面雨幕里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太子、太子妃、晋王、大侍丞俱在里边长跪请罪。皇上余怒未平,整宿不曾入睡,深凹的眼窝越发塌陷下去,格外透出yīn沉。骆皇后病势初愈,侧坐一旁苍白了脸色,也不言语。
“凶兆?”皇上冷哼,徐徐扫视眼前诸人,“你等劝谏无果,便借着这大凶之兆,好拦住朕出巡?”
底下死寂无声。
“朕不过是去看看太后,碍着了谁?是谁如此心虚,连上十几道折子盼朕留在宫里?”他每说一句便提高一声,到最后已是哑声怒喝,震得众人心惊胆颤。骆后在边上无动于衷,微阖了眼,仿佛入定一般。然而,众人都明白皇上斥的是谁。
最不愿见着皇上与高太后母子言和的人,当然是骆皇后。
高太后落到如今凄凉境地,不可谓没有她的“功劳”。
昔年先皇后元氏,虽与皇上自幼结发,却始终不得高太后欢心。待骆妃获宠,便与高太后联手排挤元氏皇后,令皇上对其疏远生厌。虽然宫中讳莫如深,却盛传元皇后之死,是骆后一手设计。皇上虽有疑虑,却无实据,最终在高太后一力支持下,将骆妃扶上后位。
谁又料到,羽翼丰足的骆皇后却趁太后专权,与皇上母子反目之机,背叛了一手栽培她的高太后,反戈夺去后宫大权。要说高太后最恨之人,便是她了。
更何况皇上启用诚王,与太后言和,无非是为了辅佐东宫,稳固太子之势。迎来一个南朝太子妃与她相斗还不够,连高太后也要一并迎回。即便他百年之后,有太皇太后坐镇宫中,不怕她这皇太后东山再起——可见他是这般厌憎她,骆后冷冷想着,心中被万般怨毒啃啮,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皇上亦冷冷侧目,看向她的眼光既有厌恶亦有悲哀。
连日里多番劝谏的大臣都是亲近后党之人,他只当视而不见。原是执意不改行期的,未料这两日风寒加剧,年老之人畏惧病痛,本已起了延期之念……想不到一语成谶,她到底耐不住xing子,想出这奇蠢的主意。
恰在此时,她迎上他目光,兀自狡辩道,“陛下息怒,臣妾等冒死劝谏,也是为陛下龙体着想。如今年岁不同,陛下已不是青壮之年,何必如此逞qiáng……”
这是讥讽他老迈无能么,皇上失声冷笑,“朕这把老骨头还没熬到头。”
众人诚惶诚恐,伏地叩请圣上息怒。
太子妃顿首道,“臣媳无能,御辇被毁皆因臣媳疏忽所致,望父皇责罚。”
“只怕你不疏忽也一样出事!”皇上冷着脸,看也不看昀凰,话却是说给众人听的,“不过是烧毁了玉辇,你即刻给朕督造下去,明日此时,朕就要看到全副銮驾,整饬待发!”
昀凰叩首,“臣媳遵旨。”
太子亦叩首道,“父皇福佑天下,御驾巡幸,万民景仰。”
众人齐齐应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九章 劲羽离弦不能回
天子出,车驾次第,兵卫居外,甲盾前导。
九龙五色华盖、双鸾雉尾执扇簇拥着二十八乘金辂玉舆徐徐驰上出京官道。皇家旌节蔽日,幢幡纛旗连成浩dàng气象。皇后銮舆与太子车驾紧随銮驾之后,妃嫔王公次第相随。八百骑卫执戟前导,三千禁军并辔随行。
如此盛况空前的皇家出巡,令在远处匍匐跪拜,有幸觑望到一眼的帝都百姓毕生难忘。据说最前列的车驾已抵京郊,最后列的人马才出宫门。逶迤如长蛇的仗列徐徐往燕山行进,天子威仪令官道两侧山林肃静,长空飞鸟绝迹。御驾卯时出宫门,至酉时抵达燕山永乐行宫。
燕山绵延雄浑,奇峰叠峦,飞泉流瀑缀于山间。
永乐行宫依山兴建,已历六十余年,自下仰望只觉金殿碧阁层叠错落,飞檐复廊九曲缦回;谷中汤泉暖雾蔚蒸,峰上五道飞瀑如玉带注落,山间桃李盛放如云霞。
驻足半山,恍如登临仙宫。
皇上銮驾已抵宫门,昀凰步下鸾车,却无心饱览胜景,匆匆率侍从女官迎至皇后凤辇。云湖公主已先一步候在跟前,见太子妃到来,勉qiáng欠身为礼,不掩冷淡之色。宫人搀扶着骆后下来,领着太子妃等人步上宫道。
皇上与太子、晋王、诚王在前,一路沿玉阶而上,看似他jīng神大好,全无疲惫。骆后却满面倦色,被昀凰与云湖左右搀扶着,渐渐额角汗出。云湖公主见状,忙唤宫人取巾子来拭汗。随在太子妃身后的女官亲手递过软巾,却不是往日那名东宫近侍。云湖公主将这面生的女官上下打量,似不经意转头,朝昀凰笑道,“皇嫂身边换了人么?”
昀凰淡淡颔首,“商妤腿疾未愈,不良于行,我将她留在宫中了。”
自从当日被罚跪冻坏,商妤的腿便落下麻痹,至今行动不便,此事宫中皆知。但云湖问的显然不是商妤,她蹙眉又道,“不是有个huáng氏近侍么?”昀凰淡然道,“原先是有的。”
骆后侧目看向昀凰,目光闪动,云湖公主脱口便问,“那是因何替换?”
“此事因由说来已久。”昀凰看一眼骆后,低声道,“臣媳大婚次日,近侍huáng氏曾因疏忽,将一支御赐如意折断,是为不祥之兆。及至御辇被焚,臣媳思及此事,将她责备了一番。huáng氏以为凶兆因她而起,深恐父皇降责,一时愧惧便投缳了。”
“你是说……此人已死?”云湖公主骤然失惊,睁大双眼迎上太子妃漠然目光,只觉她谈及生死,轻漫得像在说一朵花开了。
宫中有人死去,确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骆后始终一言未发,此时才冷冷看了昀凰,“几时的事?”
昀凰温婉垂眸,“回禀母后,是昨夜里的事。因御驾出巡在即,臣媳未敢将这等琐事烦扰母后,因此擅作主张,另调了女侍替换。”云湖抿了抿唇,目光紧盯在昀凰脸上,似yù找出她的闪烁之色。然而太子妃神色平常,一如往日的沉静淡定。
骆后却是一笑转头,“无妨,区区小事罢了。”
说话间已至殿前,行宫中内侍宫人匍匐跪候一地,肃然恭迎圣驾。
早有人搀扶了高太后从内殿蹒跚而出,盘龙衔凤拐杖远远闪动灿金光芒,映着老太后满头银发,别有一种威严雍容。皇上定定立在阶下,痴了一般望着太后走近,直至被太子提醒,才单膝屈跪下去。
这一声“母后”,竟在君王的口中哽咽。
一别多年未见,昔日年过半百犹存丰韵的高太后,竟已老迈龙钟,行走都赖人搀扶。高太后扶了拐杖,颤巍巍俯下身来,将他看了又看,仿佛竟不认得。
“儿臣不孝……”皇上不敢再看太后迟暮面容,低了头,语声发颤。
诚王年过四旬,是高太后三十多岁才诞下的幼子,虽面容已毁,看身形仍是轩昂男子。而皇上比他年长十余岁,已是须发灰白,身形佝偻的老者。兄弟二人俱跪在母亲跟前,太后却似一个也不认得,自顾望向跪了一地的众人,呵呵笑道,“好热闹,你们都是来瞧哀家的么?”她扶了拐杖,蹒跚越过皇上,直走到太子跟前,对侧旁的骆后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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