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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_镜中影【完结+番外】(11)

  “这一份,是青龙阵与长蛇阵的摆布之法,请二师父指点。”

  “我不是说今日晚晌jiāo给为师即可么?”冯冠武不能置信。

  “这一份,我将昨日四师父言传之道以图作示,请四师父评点小徒是否真正领略了您的意图。”

  “你……”邓玄学只能以瞠目作对。

  jiāo完作业,篮空一身轻,樊隐岳道:“四位师父,隐岳迫于无奈,被四位师父认作了徒弟,认了也就认了。但隐岳还想有自己的清静时光,今儿下午的时间,是隐岳自己的,四位莫来打扰,违者……”

  四人屏气静待下文。

  “隐岳将不承认其为吾师,今后将直道其姓,直呼其名,届时还请莫怪隐岳欺师灭祖。”

  “……”四人相顾无声。

  “隐岳告退。”樊隐岳恭身撤步。

  待她纤细的影儿完全不见,梁上君眉锁如川,冯冠武眉峰高蹙,乔三娘柳眉深颦,邓玄学眉心拢皱,四个人齐声声道:“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弟子?”

  追着赶着缠着赖着巴着,收了这么一个徒儿,何时也将自家为人师者的威仪与尊严一并收没了?这还成何体统?!

  四人腹中一声吼,摩拳擦掌皆有恚怒一触即发之势,却在各自目光落在各自面前的那份毫无瑕疵的课业上之际,偃旗息鼓——

  良徒易得,异材难寻,尤其这块材料宜文宜武宜玄宜医经得起千锤百炼时,一点气受也就受了……有谁没受过气

  一栋屋,屋前一眼泉。一眼泉,泉旁一颗松。一棵松,松下一盘棋。

  此乃圣先生无心斋景致。一般时候,圣先生会居坐树下,一手揽卷,一手执棋,看一页书,行一步棋,独寻个中乐趣。

  自然,也有与人对奕时候

  这时刻,暮chūn时节,落花纷飞,关峙持着一壶酒,来了。村中能与圣先生对奕者,非关峙莫属。

  “他们当真都收了那娃儿做徒弟?”圣先生执白,先走一步,落子后,问。

  “收了。”关峙执黑,在思忖中落下。“我也曾设法阻拦,但几个人收徒的愿望太过qiáng烈,挡不住。”

  “命数尽显,挡不住了。”一颗白子在圣先生食中两指间夹停良久,又在迟疑中落下。

  “当真挡不住么?”关峙凤眸浅漾忧色,“明知将有生灵涂炭,不去阻止?”

  圣先生邃瞳微闪,“如何阻止?杀了她么?”

  关峙扬眉,“她此时尚为无辜,如何杀她?”

  “此正是问题所在。在她毫无抵抗能力时,她还属无辜。在她成了气候时,已然qiáng大。”

  “圣先生能将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诸魔头驯化成一gān甘于平淡劳作的村民,不能改变她么?她此时心xing尚属良善,应该容易得多罢?”

  “纵然命中注定事,亦五分看天,两分看缘,三分靠人心。而人心又是其中最不易掌握之事。自古qiáng如帝王将相,凡以为可将人xing人心把玩掌中者,也大多败亡于人xing人心。”

  关峙眼观棋局。此当儿下棋双方志不在赢,是以这盘棋处处留有余地,步步给人生机。若由她来执子,该是何等局面?

  “你很关心那娃儿?”

  关峙颔首。

  “为何?”

  “我没有先生的预见之能,先生从她身上眺见了血光剑影,我看到的,只是她的善良无助。”

  “你想帮她?”

  “的确想过。”

  “想如何帮?”

  “助她早一日走出心灵迷障,获得一份安乐。”

  “你认为自己可以改变结果么?”

  “我力量微弱,也只得尽力而为。圣先生不也说人心是最不可估量与预测的么?总要试过方知结果。”

  “也好。”圣先生颔首,“有你去做,也好。”

  然而,此话音落地,透过关峙,圣先生不仅看到了那娃儿往后命数中的刀光剑影,还有……纠缠不清的孽海qíng缘。

  圣先生微微怔忡了。

  先前,会悖规把对那娃儿的预见告知关峙,无非是想借关峙包容宽纳之xing试着将未来之事有所改变。但在关峙如己所期望的做下打算的霎那,另一波预见随之而来。

  这关峙,心达灵慧,气宏智博,撇得下红尘权yù,放得开荣华豪奢,可谓半个圣者,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先生,您的子落在此处,是想让关峙这一局么?”

  “嗯?”圣先生定目,自己方才的闪神,使得手中棋子滑落败位,白白让关峙吃了三子。

  若连一局棋的胜负也在变幻不定之中,未来事谁又能真正预测?万事不到真正来临那刻,谁又能断言,所谓先知预见得是树木还是森林?

  尽人心,恪人力,且随冥冥罢。

  隐十五

  桃花林旁的桃花潭,乃由附近几座高山上的积雪融水汇聚而成,长年源源不绝。潭旁开了多处水渠,为全村田园用水之源。是以桃花潭水虽平静少澜,却非一泓死寂,新陈两波在静细无声中传袭更替,得以保住了这潭丽波的清澈秀美。

  过陈为迂,过旧则腐,总要去陈推新,万物方能呈现气象万千。

  潭边树下,樊隐岳抱膝独坐,思绪渺涉无际。将四份课业赶在半日内完成,非为其他,仅是想到此尽兴冥想。

  “樊姐姐,樊姐姐!”夕阳西移,打扰者不请自到。

  她回眸,眺着脸颊红亮、皮实健康的臭妹抱着一只兔儿跑来。

  “樊姐姐!”臭妹赶到近前,不待多说,先将怀里的白胖兔儿送到她臂弯里,再亲亲热热地依偎紧坐,“我到处找你,跑了大半个村子,不想你一个人躲在这里。”

  樊隐岳妙目专注凝她,“臭妹,你还会想起以前的事么?”

  “……以前的事?”

  “你来到这个村子之前所遇到的事,还会想起来么?”

  臭妹溜着圆圆笑涡,道:“刚到村子那会儿每日都想,现在能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不过,前两天我又梦见我那凶老爹来着,他二话不说,上来便掰断了臭妹的指头,还把臭妹喂给狗吃,弱老娘在一边儿哭着跑开,臭妹当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七岁时候,痛得好大声的叫,把睡在隔壁的圣爷爷都给吵醒了。圣爷爷说,每个人都有心魔,臭妹想臭妹的凶老爹便是臭妹的心魔罢,只是,这心魔已经被臭妹越打越小了,凶老爹再也凶不到臭妹了,哈哈……”

  臭妹的笑,畅兴慡朗,没有半点的qiáng颜做作,想来,是当真把过去的梦魇放下了。

  她虽与村人jiāo谈不多,但也耳闻到些许家常里短。臭妹之所叫臭妹,概因从生下便一身奇臭,为父母所恶,亦被人视之不祥的污秽。其父几度将她丢到山中弃养,山中野shòu亦不食其ròu。第一次,是被相熟的进山打猎者带了回来。之后数次,是小娃儿一步一步自己走回家门,且每一回都背了些许山柴。如此的来来回回中,长到七岁。其父一回大醉,在小娃儿又抱着一堆柴薪进门之际,被其父一脚踢飞犹嫌不够,还上来扯断了一根幼嫩指节,而后,将血流不止的小娃儿丢到村里恶狗嘴下……

  “哈哈,臭妹好福气,因为臭妹臭,láng不敢吃。等恶狗嗅见血腥想一口咬断臭妹脖颈的当儿,圣爷爷恰好路过,把臭妹带到了这里。三娘把臭妹给医好了,臭妹如今不臭了,又有大家疼爱着,臭妹好福气。”

  在不自觉中,樊隐岳亦随她上扬唇角。

  臭妹有与生俱来的读心之能,幼年的她,时时都知自己不被喜爱,刻刻都知自己将被抛弃,百般乞巧讨好也不能唤起一份疼爱之心……而这个生命得以如此明亮动人,即因推陈出新罢。乔三娘将致她奇臭的一身毒素清空,她自己也未让那毒素盘固心中

  臭妹熠亮眸色忽闪闪一动,“樊姐姐,你还经常会想起过去的事,对不对?”

  “对。”就在昨夜,她还在地宫的黑暗中爬行,目不能视物,却视得见魔影幢幢;心不能感知,却体味得到饥饿恐惧……

  “臭妹那时也常想过去呢。臭妹为了不想,便命自个儿把眼睛多放在美丽好看的东西上,去看开满了整个村巷的野花,看结了饱实穗粒的谷子,看刚刚生下来的雪白羊羔和红眼睛大耳朵的兔儿。还救回来和臭妹一样被人不要的阿huáng,它可是比臭妹惨得多了,瘸了一条腿呢,现在不也长得又壮实又能吃?渐渐地,心也就这些事给占满了,自然也就将那些事给挤了出去。嘿嘿,臭妹很聪明罢?”

  很聪明。樊隐岳一笑,“你当真聪明极了,臭妹。”

  “……呀!”臭妹眸儿瞠大,“樊姐姐,你会笑?”

  “我自然会笑。”

  “樊姐姐笑起来,比三月的桃花还要美,比五月的海棠还要娇艳!”臭妹手舞足蹈,喜不自胜,“樊姐姐,你若不爱笑,以后可只对着臭妹一个人笑,臭妹喜欢!”

  樊隐岳再一次忍俊不禁,又惹来臭妹一气的山呼海叫。

  两个少女并不晓得,不远之处,几杆清竹之下,两道人影伫立,四道目光正对她们关怀凝注。

  “让臭妹多和她走近也好。臭妹的乐观率真,明亮活泼,正好与她互补。”关峙道。

  圣先生道:“这两人,看似一如冰,一如火,实则俱是心xingqiáng定,不易为外力所感所易者。”

  “您是说,臭妹不会被人拖入yīn暗,而她也不易被人带出心牢?”

  圣先生颔首。

  “既如此,先生又为何有意让臭妹与她亲近?”

  “一个心在牢狱的人,总是需要阳光,此时的臭妹便形同那道阳光。”

  “希望这道阳光可涤去她心头yīn霾。”关峙眸中怜惜浮起,暗发叹息。为心作牢,不啻溺身苦海,如花之龄,何处是岸?”

  圣先生但笑不语。

  “樊姐姐,乔三娘他们争着给你当师父,好不好玩?”

  “……好玩。”有他们的cha科打诨在,日子也过得容易起来。

  “梁大叔的忍术,冯二叔的兵法战略,乔三娘的医术,邓四叔的奇门遁甲,这些本事入门的时候和旁人的没什么不一样,但越是学下去,越觉得艰难,越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樊姐姐不会,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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