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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_镜中影【完结】(12)

   小楼之内,元慕阳凭窗而府的身形始终未动,仿佛室外那场闹剧丝毫未影响他看戏的心qíng。但是,无人看见他瞳内刹那抹过的巨大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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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六回到醒chūn园时,心中微存忐忑。

   她那时一时怒起,揪了判官大人就走,竟忘了两人在这庄内的为仆身份。试想,有哪个奴婢会在主子未准假的当口理直气壮的离去?出了庄,冷静下来,蓦然顿悟,抱头懊悔哀叫半晌,和判官大人经过一通毫无成效的沟通后,原路踅回。元大爷和虹儿都已不在,据闻是回醒chūn园里了,她不想回来,但只得回来。唉,原来做人家的丫头有这么多身不由己,她生前该对自己的丫鬟更好一点的。

   天近酉末之时,初夏的日阳已然西移,映红了半边天空,映出霞光千缕。醒chūn园内,除却风过树梢,溪过假山,静谧无声。

   “虹儿姐姐?”她迈着小碎步,行在各色石子铺就的甬道上。及待推开那道罩着湘竹纱的室门时,先探进一只小脑袋,低低叫了一声。

   无人应她。虹儿想来是不在了。她本想掀足离开,这处,不是她喜待的地方。可是,心中的莫名一动,让她掉转了脚步方向,迈了进去。

   这里,无论格局,布置,器皿,还是纱帘的颜色,都是她走之前的模样。

   外厅碧砖铺地,四壁凿格,内置各样造型的玉马……她喜欢马,也想骑马,却因为一个先天不全的身子,到死也未能一人上得马背,即使被他抱在怀里,也不能随意驰聘。只有在摸着这些不论如何造型都是四蹄开张的马儿时,她才能想像乘马奔驰时劲风chuī过脸面穿越过发丝的那份自由自在。

   楠木制成的方案上,放一盏白玉大瓶,内里总不会缺乏应季鲜花,而此时吐露淡芬的,是大一把白色蔷薇……她喜欢花,没有特定的品类,所有鲜艳的,秀雅的,芬芳的,素馨的,她都喜欢,那些美丽的生命,会增添她对生命的热忱。

   外厅与内室间,打着一道圆月状的楠木雕花dòng门,垂着软如溪泉般的湘绿纱缦,左右各有金穗流苏垂落飘拂。绿纱飘拂间,寝室摆设绰约可见,尤其那张超大的、悬挂着层层轻软帷幔的红木架子chuáng,轮廓如此鲜明。

   她和他,在此dòng房花烛,在此新婚燕尔,在此有了第一次的燕好。那样的时候,他有着千斛的温柔,一双墨玉般的奇丽眸内,氤氲着喜悦与qíngyù,轻轻叫着她的名儿,万分珍爱的待她……

   是她负了他。

   “眠儿,你回来了么?”

  她一栗。

  十五人痴

   阿六定定立了半晌,及待听清声音来向,迟疑探指,掀开了垂纱一角,偷觑内室。夕阳透过晚霞,霞光透过开在西边的绮窗,使得内室朦胧在一层梦般的红雾里,有个人在这片雾中坐于chuáng畔,执着chuáng上人的一手偎在耳侧,喁喁细语。

   “眠儿,你不想回来,是因为不想受心疾之苦么?可是,你现在回来,已经不必受那份苦了。你记不记得我向你说过滇南王家?王家有一块祖传璧石,可护理心肺,辟邪除祟,举世无双,价值连城,就连当朝皇族索要也誓死不供。百鹞将王家族长的妻子医活,换回了这块玉,有了它,你可过你想过的日子了,眠儿……”

   心疾之苦……她的确是在怕心疾之苦么?从出了娘胎始,她连呱呱落地声也比其他婴孩来得软弱;从张口进食始,就要识得汤药滋味的苦涩。有命便有病,这份苦,她是怕的罢?

   “眠儿,我好生羡慕王家族长,百鹞说,他的妻子所以能够复活,是因王妻的魂魄始终在原处留恋不去,就连黑白无常的锁链也能够挣脱……”

   她不行啊,她害怕,是真的害怕,那随时随地都可能窒息的恐惧,那在她尚不能语时黑白无常在眼前常行常走的形影……她怕。她在生死薄上甚至只有一个姓名,没有阳寿,只因任何时候都可能是她的死时……

   “眠儿,你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受那些苦,不止是这块璧石护你,我还会带回你遗在前世的那脉心魄……眠儿,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找你了……我不能自杀,却可以请人杀我,眠儿,我已经在找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了……”

   他他他……他怎会如此傻?怎会如此痴?他为何要如此?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破败的不能让他尽兴享受鱼水之欢的身子,一个不能给他生儿育女的残缺女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六抬起脸来。

   “你这样坐在地上做什么?”元慕阳居高俯下地望她。

   坐在地上?她不知道在何时坐到了地上……

   “起来,就算是初夏,到了晚间,这地上仍是有寒气的。”他说。

   她未去留意他语气里尽量压抑的温柔,只想尽快站起,但腿脚压得太久,站起来又因那苏麻要跌倒。他弯腰,将她拉了起来。“你叫阿六,是么?”

   他身上,有淡淡的由檀香和书香jiāo汇的味道,她以前,总爱在他的胸前拱来拱去,就为了闻他这样的味道……

   “阿六,你在哭么?”

   哭?怎么可能?她是走过奈何桥的鬼,记忆虽在,一切的喜怒哀乐却都已沉进河底,离她远去,怒非怒,喜非喜,她怎么会哭?

   “你看,把整张小脸都哭皱了,这般无声的哭法很伤身体的,你不知道么?”他自袖里取了软帕,为她拭着满颊的泪,凝视着那双正被泪冲洗着的眸子。

   “……我……我是脚痛,才哭……”她踉跄退出一大步,躲开他的碰触。

   元慕阳俊脸无风无动,未语。

   她以为他不信,急着辩解,“……真是脚痛……真的好痛……所以才哭!”

   “我知道了。”元慕阳颔首,“不过不要边哭边说话,会噎着自己。”

   她逃命般地,掉头跑了出去。

   而她看不见被她扔在原处的元慕阳,脚下打了一个跌踬,扶住dòng门门框。

   是真的罢?是真的罢?应该是真的,对不对?不是他的梦境,对不对?谁来告诉他,这不是梦?……百鹞,对,他要找百鹞!若他在此,定然可以确定,定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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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姐好。”

   元芳菲螓首微颔,脚步已经迈了过去,突地想起这个丫鬟是在醒chūn园当差的,又踅了回来,“你等一下。”

   虹儿已经平了身要走,闻声赶紧顿步,再次屈膝见礼,“请三小姐吩咐。”

   “你是伺候我大嫂的?”

   “是,奴婢在侍奉夫人。”

   元芳菲围着丫鬟走了一遭,“你叫什么?”

   “奴婢虹儿。”

   “虹儿?名字还可以,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尤其这双眼睛,很妩媚,很勾人。

   “三小姐过奖。”

   “你不在醒chūn园侍奉夫人,跑到这边做什么?”

   “大爷在园里陪夫人,吩咐奴婢跑遍这庄子上下,将所有已然开了的花都采上一朵,夫人喜欢。”

   “再喜欢不也是个……”死人。“你很喜欢我大哥是不是?”

   “啊?”饶是这位虹儿聪明过人,也没想到三小姐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登时有点手足无措,“奴婢……奴婢不敢!”

   元芳菲冁然而笑。她这一问,只是根据常理而发。依大哥的容貌及身家,纵是贵如公主也会心动,何况一个丫鬟?“喜欢也不打紧,你是大嫂房里的人,把你收房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奴婢、奴婢不敢妄想,三小姐莫要拿奴婢开心了……”弄不清这位三小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虹儿只有惶恐应对。

   “我大哥他xingqíng高贵,人品洁净,如果不小心碰了一个女人,一定会为这个女人负责,尤其如果这个女人是个huáng花闺女的话,他一定会给个jiāo代。”

   “这……”三小姐言下何意?

   “若没有一些非常手段,以我大哥的用qíng之深,他永远不会把目光从我大嫂身上移开,其他女人纵使沥血相思,也永远得不到机会。”

   元芳菲话完,即径自走了。那个奴婢眼里藏着一点不驯,不会是一个甘于做一辈子奴婢的乖顺主儿,相信自己这番话,她不会没有领会,努力去罢。虽然不是什么天香国色,但只要能让大哥像个人般的活过来,差qiáng人意了。这个家,不能有两个活死人。

  十六人计

   真的么?”少女娟秀的脸儿光彩顿生,瞪大澄澈眸儿,“小日儿真的要带眠儿去看戏?”

   少年覆首爱怜地亲了亲她眼睑,“当然要让你看戏,不过,不是带你出去。”

   “不是出去?”少女脸儿微黯。

   “会把戏班请进家里来为眠儿唱戏,不好么?”

   少女低垂螓首,噘着小嘴,“可是,眠儿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门了。”

   “等天气转暖,我再带你出去。”少年抚理她秀发,“把戏班请进家里,专挑眠儿爱看的戏目演,不好么?”

   少女听着他语气里的小心呵哄,心头泛暖,秀眸抹过顽劣光芒,唇边划开狡黠笑弧,扬了头,“小日儿。”

   “……嗯?”他最爱看她这样的笑,也最怕她这样的笑。

   “不要我出门,总要找点解闷的事来做是不是?”

   不知一时猜不透这个小脑袋里,又在打什么坏念头,少年仍欣然答道:“所以,我请了戏班到庄里唱戏,还特别点了那出眠儿最爱看的《大闹天宫》。”

   “眠儿已经不想看了。”

   “为何?你不是最喜欢戏里那只猴子可以自由自在,去到任何想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么?”

   “那是眠儿没有读到书以前啊,读到书才明白,这只猴子的风光,只是在这一出戏里,过了这出戏后,就被压到了大山底下,以后还要带着一只箍儿被人差遣,好倒霉,好落魄,眠儿不要看了!”

   少年抱住她失笑不止,这小人儿啊。

   “所以,小日儿,我们找别的事来做好不好?”少女黠笑再现。

   “什么事?”对着这份笑时,他总会存着几分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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