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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_镜中影【完结】(69)

  “元chūn氏,你少在那边贫言贫语!你当咱们愿意看见你呢?这一回咱们不找你,你偏投上门来,上一回送你返阳,你也百个不愿。咱们勾了几千年的魂,还没见你这般想死的!”

  chūn眠向他们撇了撇嘴儿,抱着相公颈子向上爬了爬,把颌儿垫在相公肩上,“小日儿,别理他们,他们都和判官大人一样,是又啰嗦又糊涂的老头子。老头子们羡慕我们可以生,可以死,可以忘却旧有的重新来过,还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地把这说成是轮回之苦,实在是人越老越小家子气,不要信他们的胡话!”

  “.....”如果不是怕被问责,黑白无常真想伸手就此把她丢回阳界。

  chūn眠嘻开小嘴,“小日儿,我们都死了,觉得难过么?”

  元慕阳一笑,“你说呢?”

  “能和小日儿死在一起,眠儿好高兴!”

  “我也是。”huáng泉路上无客栈,更不必担心脚下设绊,元慕阳不管前方,只管紧盯妻子娇靥。夫妻两人的视线细密胶缠,直让黑白无常怀疑:这幽冷的huáng泉路,何时变成了他们的花烛间?

  “前面便到冥门,希望二位这份好心qíng会保持到阎王殿。”

  阎王殿。

  幽冥光闪,鬼火簇烁。chūn眠虽是故地重游,小脑袋犹转得不亦乐乎,反观生平仅见的元慕阳,兀自岿然挺立,不动如山。

  一殿阎王秦广王拧着两道重眉,瞪着两只圆眼,“有谁来告诉本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这个人不是已经打发走了,怎不请自来?还是又有哪个糊涂东西勾错了魂魄,需要本王给他收拾烂摊子?”

  “启禀阎王,这二人因突遭意外致使魂魄离体,乃属下巡游时意外遭遇。”黑白无常答。

  “并非自寻生见,又非寿终正寝?”阎王攒眉,“这倒是个难题了呢。以几位判官之见,该如何处置这对.....这对?”森森阎罗殿,各魂跪听判,他们两个不但不跪,怎么还.....还抱在一起?这成何体统?你们还不上前将他们分开!

  “禀阎王。”黑白无常嗫嚅,“.....抱的太紧,分不开。”

  “分不开?”阎王高声震得举殿铃声作响。

  “分不开。”

  “堂堂冥界神司,分不开一对凡魂?”

  “男魂执念太深,除非阎王下令,属下出手致其魂飞魄散,否则,很难分开。”

  “......有这等事?什么人执念深的连冥界的神司也无可奈何?”

  “huáng梅元慕阳。”

  “元.....”阎王两眼倏投红衣判官,“是那个元慕阳?”

  “就是那个元慕阳。”红衣判官作答。

  阎王还未作态,chūn眠一见古人即展颜欢叫:“判官大人,多日不见,您老人别来无恙罢?”

  后者视若无睹,听若罔闻。

  阎王陡然拍案,“元慕阳,你先前以金银收买将死之人的魂魄为你搜寻亡妻下落,即犯yīn司法条,在本王这里留下了案底。你此时既倒地府,便须接受审判,见了本王,为何不跪?不怕本王抽筋剥骨么?”

  “阎王老爷休要吓唬人!”chūn眠挥拳,“我家相公生前广结善缘,积德无数,单是去年水灾,便放粮放款,修建安置的屋舍,惠及几万人。而我家相公所行善举,又何止这一桩?你不褒不扬便也罢了,怎还会说出什么审判?难不成阎王老爷也如判官大人一样老糊涂了?”

  几千年的修养差点毁于一旦,阎王忍中胸中闷响,不让自己破功。而下面的四位判官中的三位也皆把兴味目光隐藏于森肃面相之下,总之一个字,忍。

  “咄,元慕阳所行善举,其心不为向善,其德不在惠人。所行所为,概为你积攒功德,行善皆为有所回报,不啻功利之心,何来褒扬?”

  “嗤。”chūn眠掩口,送出一个好假的笑,“阎王老爷,说您老糊涂,还是恭维您。依我看,您的糊涂不是老来的,是打盘古开天地、混沌初开时便有了!”

  红衣判官很不客气地扬声一咳。

  阎王暗瞪他一眼,“大胆小鬼,敢对本王不敬....”

  “何谓功利之心?有人道,有佛心比有佛行更重要,难不成这是说,一个人心善如佛,但无意犯了杀人放火的罪过,就可以饶恕么?而一个人心怀功利之心,为了这功利,修桥铺路,济民活人,便错了么?有善心,行善果,何谓善?有恶心,获善果,何为恶?不管初衷怀得是怎样一份心思,重要的是结果不是么?我夫行善的结果便是,当真有无数人因他活命,因他获得生计,因他老有所养幼有所托,因他得以存活之后也效仿他恩及他人....难道阎王老爷计人功德时不是根据此些结果只管究其初衷?难道阎王老爷的功德簿上所记载的那些功德,都是将一个人的心胸剖开看过真善伪善以后才誊录在册?”

  阎王眉锁得紧,脸板得臭,“牙尖嘴巧,红衣,你这位亲.....”

  “咳咳咳!”红衣判官以袖掩嘴。

  阎王眄了眄这位极不愿回想过去的下属,再望诸人,“你们来看,这元慕阳到底要如何发落?”

  huáng衣判官道:“其人的确有过在案,但也委实累积了些许功德,功过相抵,不惩不奖也就算了。”

  阎王颔首,“就依你之见,找一个平凡无奇人家,令其投胎去罢。”

  huáng衣判官施施然走来,“元慕阳,还不谢过阎王,随我走。”

  元慕阳不言不语,启步便走。

  huáng衣判官皱眉,“你就这样走?”

  不然呢?后者挑眉,无声反诘。

  “你须把你怀里的人放下。”

  “不放。”他说了自踏入阎王殿后的第一句话。

  “不放?”huáng衣判官拔声,“难道你想以这个模样去投胎?”

  “正是。”

  “你可知,她正是你的执念,诸法空相,万事到头皆不过一个空字,执念过深,害人害己?”

  “不管。”

  “什么?”

  “我不管!”元慕阳将怀里人举到胸前,“我什么都不要,功德,财富,名位,都可以拱手让人,除了她!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要她,只要她!”

  “你——”huáng衣判官冷笑,“若你来生只是一个贫贱书生,一个平民莽夫,还敢说宁肯无财无势无名无利,也只要她么?”

  “我若是贫贱书生,既然命中注定没有功名,便为人代写书信,代写状纸,代写chūn联,了不起弃了笔墨,做商贩,做杂役......我若是一个平民莽夫,便将气力尽付田地,chūn种秋收,冬季农闲便四处为人修葺房舍,打短工,赚花销....有几百几千种谋生法子,我自会养家糊口。”

  “你愿意,她愿意么?你没有锦衣丝被,没有金玉钗环,她岂不要随你受苦?”

  “没有锦衣丝被,我会搂抱着她度过酷寒长冬,没有金玉钗环,我会亲手削木为钗,攒花为环。而眠儿绝不是为了锦衣丝被金玉钗环才愿意随我,我若在街头营生,她会在家中洗补,我若在田地cao劳,她会将粗茶淡饭送到地头。而身为男子,我自会竭尽所能让妻子温饱度日,岂会坐困愁城?”

  “你说得好听,也不问她.....她.....”看那小女子面含娇笑,将一只小颅紧贴在男子颈侧,什么也不用问了罢?

  “huáng衣,你说了半天,还是说不通么?”阎王高高在上,闲闲发问。

  “怎么说不通?”huáng衣判官可不认输。既然唇舌费尽也无济于事,便施出最笨却最是有效的法子。“元慕阳,你是想永远在地府做鬼,还是重生做人?”

  “有眠儿,做人做鬼都好。”

  “.....”千百年来都没有碰到这么一号了呢。“你若想做人,还想与她有来世姻缘,必须放开她。”

  “为何?”

  “你若不放开,以此形态投进新生,两人必是双胞孪生,你倒说说看,想和她做兄妹还是姐弟?”哈哈哈,不怕你不放!

  九十五鬼乱

  神会欺人么?

  会。

  在元慕阳问判官:“若我放开,我二人便能永做夫妻么?”

  那个穿huáng衣的判官点头,满殿的阎王判官都点头,是以,他确信无疑,放开了眠儿。然后,他瞥见了那一殿的阎王判官都露出狡狯笑容,悉知上当yù抢回妻子之时,huáng衣判官袍袖一挥,他身子便飘了起来,被挥进了不知名的洪流之中。

  “眠儿,眠儿,眠儿!”他想抓住也向他伸出手向他奔跑过来的妻子,但无力扭转那股洪流的吸纳,眼睁睁看着妻子越来越远.....

  “行了,别叫了,本神医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你救活了,你也给我一点意外的反应,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叫眠儿,眠儿就在你里边躺着,想见她自己睁开眼来看!”

  这一串聒噪声,他只准确听到了“眠儿就在你里边躺着”,随即,熟悉的一切皆入目来。

  “我在哪里?”

  “当然是你自己家里,难道是yīn曹地府么?”季东杰自以为幽默的回之。

  “眠儿?”他翻身,看到了苍白较弱的妻子,“眠儿?眠儿她怎么了?眠儿.....”

  “她脉息还算平稳,呼吸也正常,全身更无任何伤痕,只是,一直睡着。丫头给她喂了一些汤水,也能给咽下去,但就是不醒,许是先前受惊过度了。”

  脉细平稳?呼吸正常?他抬起可以活动的一手予以验证,是.....真的,但,地府里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抑或,只是一个梦境?

  此念方动,他始感觉到自己半边身子都打了绷带,动作稍大便痛不可当。“我的伤势如何?”

  “很严重,你是被炸飞的碎石所伤,石片扎满了你的半边身子,失血极重。所幸得是,每一片都没伤及到经脉。更庆幸我没有按你所说的呆在庄里不动。你走了一刻钟,我越想越觉得你一个孤军深入会有不妥,便带着几个侍卫随后动身。没想到将进暗道之前惊动了凉风寺开解院的住持,动起手来。我以针把他治住之后,听见轰炸之声。那当下,当然不必再走暗道,按着那声音向后山寻去,正见你抱着眠儿在火光中飞身出来。实话说,你那血淋淋的样子委实是把我吓了一个正着。”话说到这儿,季神医抚胸,余悸犹存。

  “你只看到我们?”元慕阳眸眯了眯,“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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