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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空来_倾泠月【完结】(35)

  听着他吟哦之声越来越慢,音调里慢慢凝结郁qíng,风独影不由得心头酸软,忍不住再次移眸看他。

  那刻易三仰首望向夜空,侧面的弧线优美如画,可风独影触目之际如遭雷击,全身剧震,瞬即出手如电,五指扣住了易三的下巴,颤声喝道:“你是谁?”

  那一下,五指发力,直捏得易三骨骼yù碎,他忙自伸手扳住风独影的手指,并移过脸看住她,目光清明冷静,“放手!”

  风独影一惊,然后回神,指下放松,可并没有放开易三的下巴,扳过了他的脸,伸出左手在他脸上摸索着,看有否易容。但指下的皮肤光洁温暖,完全不可能是一张假的面皮,于是再次转过他的脸,目光在他的侧面巡视,那眉目间的弧度是如此的完美却又是如此刻骨铭心的熟悉,她胸口一窒,喃喃道:“原来不是我做梦,我看到的是你……”

  易三抬手拉下她的手,“你……”只及开口,目光与风独影相遇,顿心神一震。

  那个一身锐气高不可攀的凤影将军,此刻神qíng恍惚,眼神如喜似悲如梦似醒,仿佛是看着他,又仿佛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人,那样复杂的目光只看得他周身悚然,竟是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目光相对,彼此不言不语,神qíng各异。

  片刻,风独影移开眼眸,将目光转向大海。

  一时海边静悄悄的,只有海风拂起海làng声。

  许久,易三看风独影依是神魂不定的模样,想起她方才激动的神色奇怪的言语,心底里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打破了沉默问道:“你方才看着谁?”

  话音落时,一阵cháo水涌至,拍打着海岸,激起数尺高的làng滔,然后哗啦啦的落下,水珠溅起,飞落礁石,那冰凉的水滴落在面上,如同记忆里那冰寒的剑光,顿令得风独影浑身一抖,几乎忍不住要抬臂抱住双肩,但长年征战累下的镇定让她依旧端坐如山。静静望着大海,半晌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移回目光望住易三,启口,声音有些暗哑:“你侧着脸时,眉眼间很像一个人。”

  “哦?”易三心中一动,“像谁?”

  风独影望着他,不眨眼,那一刻易三也无法辨清她的眼神,“像我的哥哥。”

  听到这个回答,易三松了一口气,可又隐隐觉得奇怪,只道:“你有六个兄长,我像哪一个?是不是像你那个天下第一的四哥?”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戏谑,却没能令风独影破颜一笑,她轻轻摇头,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复杂难辩,“不是,是像我的亲哥哥。”

  “嗯?”这一下易三吃惊了,“你有亲哥哥?”这可是从没听说过,天下间都知道他们八个俱是孤儿,是在少时相遇,尔后义结金兰的。

  风独影的目光又移开了,沉默的望着夜空,面上恍然,神思似乎也不在这里了。

  易三看着她,片刻,淡淡一笑,伸手将茶杯斟满,递至她身前,“如此良宵……”抬手又指了指自己了,“又有如此良人,最是适合倾怀诉衷了。”

  风独影转头看着他。

  月华似水,玉人无伦,唇边一抹淡笑,净若初雪,朗若青空,耳边cháo声悠悠,如歌如诉。

  此qíng此景,怦然心动。

  沉吟半晌,她抻手接过了茶杯,依旧回首望着大海,静静的啜着茶。凉了的茶水微有些涩苦,只是一脉桂香却在鼻尖盈绕,吸入心肺之时,那翻涌着的心绪亦随着这一股清凉而慢慢归于平静。

  一旁,易三自袖中取出竹笛,悠悠chuī奏一曲。

  “其实我哥哥的事都是大哥后来告诉我的,只因当初与他分开之时我还是个婴儿。”

  月夜良宵,桂香淡淡。

  浩瀚的东溟海边,有人将一段沉封的往事,和着幽幽笛曲,诉与沁凉的海风。

  六、月cháo如诉3

  “你也知道,在大东之前是历经了七十多年的乱世。中原大地,割据纷争,今朝是李皇帝的天下,明朝便是张大王的子民,天下战争频仍动乱不安,百姓颠沛流离民不聊生,那时候饿殍满野枯骨千里。”

  笛声“的的”清鸣,仿如颔首。

  风独影的目光穿过无垠大海,遥遥落向昔日:“在二十多年前,在北方的浦城,曾有过一次惨烈的屠城,那就是臭名远扬的浦城十日屠。大哥便是浦城人,我也是。”

  笛声蓦然一场,显得高亢激动,仿佛惊震难以置信。

  当年乱世之中,攻下城的胜利之军屡有屠城之举,但那多是遭到qiáng硬抵抗后的报复行为,进城之时会屠杀抢掠个一两日,却只有当年浦城是整整屠戮十日,以至繁华的浦城成为一座空城死城,至今依未能恢复元气。

  高亢的笛声里,风独影目光微冷,道:“当年杨温踞守浦城,王铎攻打了七天七夜才攻下此城,城破之日即纵兵屠戮,十日不封刀,烧杀yín掠,无所不为。”提起当年惨剧,尽管过去多年,她依由不得满脸愤恨,“大哥的亲人全部惨遭杀害,只他一人躲在树上逃过一劫,那年他十岁。但那只是屠城的第一日,在后来的那几日里,大哥东躲西窜,想逃出城去,然后有一日他为避屠城士兵而躲进了一座荒宅里,在那里他碰到了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少年。那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咬破了手指喂那婴儿喝血,见大哥闯了进来,赶忙抱起婴儿就要躲,可外面却传来了追兵的声音,而荒宅里四壁空空无处可藏。”

  笛声忽然变得急促,亦仿佛置身险境,焦灼不安。

  风独影的面上却反而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危急之刻,那少年把婴儿往大哥怀中一放,道我去引开他们,请你护好我的妹妹,若我活着我就来接她,若我死了,那你就把我妹妹养大以报我今日救你一命。然后那少年就跳出荒宅奔逃而去,屋外的士兵们果然追着少年去了,大哥便趁机抱着婴儿逃走。”

  笛声倏然一缓,似乎高悬的心终于放下,然后轻轻浅浅的,如同询问。

  风独影侧目看一眼chuī笛的易三,轻轻点头,“那个引开追兵的少年就是我的亲哥哥,那个婴儿就是我。”这一刻,那双明利的凤目里眸光清亮柔和,如蕴着一潭漪漪碧水,“我的亲哥哥,在那么小的时候便以血养我、以命护我。”

  因那话语里的温柔,笛声变得清亮明快,庆幸着她的脱险,又赞赏着那个少年。

  只是风独影柔亮的目光却在下一刻转黯,“尔后大哥抱着我逃出荒宅,傍暮时悄悄回去一趟,并没有见到我哥哥,后来大哥连续五日都在荒宅附近藏匿着,却一直没有等到我哥哥,于是便认定他死了,大哥遵守承诺带着我逃出了浦城。”

  笛声微微一顿,然后变得低沉,如同长长叹息,幽幽chuī奏着,在夜风cháo声里,显得那样的轻浅,却又那样的清晰,如同呢喃细语,温柔的带出抚慰。

  风独影静静听着,许久,她移眸看向易三,“这事已过去许多年,每每想来,虽有憾痛,但亦心慰,因为我的两位大哥都有qíng有义。”

  笛声淡淡,袅袅而止。

  易三收笛,看着风独影,此刻的她,目光清亮,神色安定。

  于是他微微一笑,道:“后来呢?你与你的亲哥哥可有再见?”

  风独影目光一闪,然后移首眺望夜海,神qíng渺远,“自此分离,大哥养育我长大。那包着我的襁褓里藏有一枚玉镯、一枚银锁、三枚金环,襁褓的边角处以金线绣着‘浦城风氏’的字样,大哥便定我的姓氏为‘风’。”

  易三凝眉,看着她。

  可风独影的目光定定的望着远处的海面,仿佛那里有着什么,让她无法移目。

  易三端起茶杯,静静饮着,目光望向海面,海làng起伏,倏忽涌上海滩,倏忽又退回大海,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两人望着大海,各自沉于思绪里。

  静静的,也不知过去多久,蓦然一声“嘎!”的啼鸣声,一只夜鸟自海面之上掠飞而过,又在冷月银辉里倏忽飞远。

  易三回神,看了看依旧面朝大海的风独影,提过茶壶再次斟了两杯茶,一杯递到风独影手中,一杯自己端着,慢悠悠的道:“说起来,你与你七个兄弟的故事早已街头巷尾传说着,我这些年已不知听过多少了,只是难得真实。”他浅浅饮一口茶水,望着长空悠然道:“你看明月朗空,但亦长夜漫漫,何妨说说故事,以佐良宵?”

  风独影眼眸一动,回首,“故事?我们还活着……那些便已成故事?”

  易三侧目望她。

  目光相遇,一个静澈又深广,一个疑惑微带茫然。

  “有一些人死去千万年,亦不会有人传说他的故事,而有一些人他们还活着时,天下间已在传诵着他们的事迹,这便是平凡人与不平凡人之间的区别。”易三看着她,“只是那些传说的事,经过许多人添油加醋,往往已与真实相差甚远。”他说到这,眸中漾起一丝笑意,“就比如你们八人,民间有的传说你们乞丐、苦役出身,有的则传说你们是苍茫山上的神龙与凤凰之子。”

  在那双如水之净如夜之深的眸子里,风独影看入一份清淡安宁。

  许久,她移开目光,抬手支颐,神色平静又显得渺远,“好啊,我告诉你,我与我的兄弟们的出身与相遇的故事。”

  易三莞尔:“洗耳恭听。”

  沙漏流泄,月上中天。

  饮完一杯茶,风独影那独有的清澈而微带冷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哥先是带我逃到利城,那时候占踞利城的是马隐、马健父子,经营有十数年,还算比较的安定。大哥便将襁褓里的玉镯、银锁、金环当掉,仗着那点钱倒是过了大半年的安生日子。大哥说幸好我那时已有七、八个月大了,把馒头嚼碎了也能喂下去,若是个吃奶的娃那可得活活饿死了。而大哥那时才十岁,他家祖上是做棺材生意的,城破之前也是不愁温饱的,所以他完全不善生计坐吃山空,等到银钱用完,便只能流làng乞讨过日。”

  “喔。”易三叩着茶杯浅浅笑开,“原来不是神龙之子,是棺材铺之后。”

  风独影不以为意,“天下皆知,我们八人出身寒微。”

  “哦?”易三目光里带出一点深意,“我这几年看了些史书,史书上的开国之君们即算他出生时是一位奴隶,但追朔到祖上时都是显赫非凡。日后史官为你们编传之时自然也会点缀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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