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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春_九斛珠【完结+番外】(153)

  值得人等待他的归来。

  谢璇握住韩采衣的手,微微一笑。

  正在前行的韩玠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抬头看向那座城楼,只看得到青墙朱窗。那朱窗后面会是她吗?前世韩家身在军中,与兵马司也是有jiāoqíng的,每回父子三人过完年节奔赴雁鸣关的时候,谢璇便会跟韩采衣躲在城楼上,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今日,她也在么?

  再好的目力都看不到朱窗背后的景象,一直出了城门,韩玠回头瞧过去,才在城楼上瞧见了两个熟悉的影子。就算看不清眉眼,韩玠也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是谢璇和韩采衣并肩而立。初chūn渐渐柔暖的风扬起一缕青丝,她站在城墙高处,目送他的离开。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殷切而眷恋的目光,韩玠目视前方,握紧了缰绳。

  她在等他归来,这个念头,瞬间充盈满心。

  所有的坎坷艰险都不足畏惧,只要归途的尽头有她,他必能披荆斩棘。

  直到队伍消失在远处,谢璇才同韩采衣下了城楼。

  回到信王府,瞧着明光院里四处摆设,总觉得哪儿都空落落的,像是前世他从军远行,她独自守在府里时的冷清。好在前世她被韩夫人束缚着不能随意,此时却是没什么拘束的,韩玠不在,日子照样要过,二月初龙抬头之后霞衣阁必然会迎来新一波慕名求衣的姑娘,谢璇打算去看看温百糙。

  温百糙如今在住处离信王府很近,谢璇乘着轿辇过去,看门的老伯一面迎她入内,一面忙叫人去通报。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是价钱不菲的了。

  绕过小巧的影壁,温百糙就已经从里面迎接了出来。

  “拜见王妃。”她规规矩矩的行礼,迎入院中,就着和暖的chūn光坐在庭院里,吩咐新买来的小丫鬟奉茶。她比谢璇年长十多岁,虽是身份有别,到底也渐渐有了感qíng,瞧着谢璇面上有郁郁之色,便微微一笑,“听说信王殿下今日出城去雁鸣关了?”

  “才走不久,府里空dàngdàng的,就来你这里瞧瞧。”谢璇打量着另一侧厢房里忽然多出来的箱笼衣柜,稍稍诧异,“姐姐这是做什么?”

  “正要禀告王妃呢,”温百糙自小丫鬟手中接过茶杯,摆在谢璇面前,“我跟高诚打算下个月结婚。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也不打算cao办什么,高诚说既然已承王妃恩泽,他索xing也搬过来,将隔壁的小院也买下合为一处,只是还要添些器物家具,我这两日正筹备着采买。”

  她说得平平淡淡,却叫谢璇惊讶,“这么快?”

  温百糙点了点头。

  去年冬月的时候高诚头一回借着醉酒表白心意,山贼抢亲似的抱着温百糙就跑了,之后谢璇也来过两回,温百糙虽有羞涩之意,并未提过什么。年节里忙碌没顾上,谁知道这会儿过来,俩人竟已经约定成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谢璇打趣的瞧向温百糙,“姐姐如今也学会高大人的雷厉风行了。”

  “也就是半个月前定下的,高诚是孤儿,我在京城也没什么亲眷,所以简单成亲也就是了。只是我跟高诚能够重逢,多承王妃相助,打算择日请王妃和信王殿下过来喝杯喜酒,谁知道信王殿下这却出京了。”

  “那无妨,等他回来,补上喜酒也很好。”谢璇打量着温百糙的神色,多少有些好奇。半月前也就是元夕的时候,今年京城的灯会也颇热闹,那晚谢璇随着韩玠出去赏灯的时候,确实隐约瞧见了高诚和温百糙的影子,只是他们掺杂在人流里,一转眼便散作两处罢了。

  花灯美人,明月繁星,那是浑然天成的良媒。

  谢璇甚至可以想象,当向来粗厉凶悍的高诚牵着沉默的温百糙穿行在灯海之中时,两人会是怎样的qíng愫流动。她低着头默然微笑,忽然想起那夜同韩玠乘车经过一处陋巷,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昏暗的巷中,背影微微弓着,像是怀抱着什么人。彼时韩玠曾笑说那人真像高诚,谢璇只扫了一眼,却没认出来,如今想来——

  “元夕那夜,姐姐曾去过花枝巷么?”

  那里并非赏灯的最佳街市,去那儿的人并不多。

  温百糙猛然抬起头来,对上谢璇笑眯眯的眼睛时,蓦的脸上一红。她比谢璇大十三岁,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原本能完全压住十五岁小姑娘,然而面对谢璇那双眸子,温百糙竟还是觉得心虚。她没有否认,只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腰间,低声道:“就是在那里,约定成婚。”

  “高大人可真会挑时候。月上柳梢头,人约huáng昏后,原来他也晓得这些。”谢璇拉着温百糙的手,“温姐姐,喜酒要下月才能喝,现在你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

  促狭的目光落向温百糙腰间的佩饰,她的声音如chūn日暖阳升起,缓缓的爬到人心里去,“关于这个玉葫芦的故事。”

  那是一枚两寸大的玉制葫芦,通体柔白温润,上头隐约起伏的不像是寻常花纹。

  “无足轻重的过去而已,王妃当真想听?”温百糙侧头,看着旁边的妙龄美人。

  谢璇满了一杯茶给她,“黑脸阎王的故事,必定不会无足轻重。”

  黑脸阎王?温百糙在京城的时间也不短了,隐约听说过高诚的这个响当当诨号,在外头提起来,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角色,能令横行霸道的勋贵子弟闻风丧胆的。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她想起那晚花灯下的温存,想起他沉默着站在院门口的身影,想起他土匪一样抱着她,无措又诚挚的神qíng。

  ——在最灰心的时候,她曾以为人生已没有半点希望,从来都没想过她竟会被谢璇赏识,从偏僻的观宇来到繁华的京城,凭着指尖脑海的本事获得今日的安稳。更不曾想过她竟然还会碰见高诚,竟会有跟他成婚的一天。

  这一切在此时想来,如同做梦。

  “是我十六岁那年,”温百糙啜一口茶,挥退了小丫鬟,缓缓开口,“那时候我还只是个身份低微的绣娘。云州的绣工是四方闻名的,我自小跟着娘亲学刺绣,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有许多能拿得出手的绣品,靠着这个换几个银钱,补贴家用,后来被县太爷看中,每月里都会去给他府上的妻妾姑娘们裁衣刺绣。”

  谢璇徐徐点头,她知道云州刺绣的名声,那放在京城也是叫得响的。

  “有一天我量完了衣裳,从县衙的后院出来,就在门口看见了高诚。”十多年前的旧事在此时想起来,依旧是清晰的,温百糙目光微朦,像是喟叹,“那天的天气真是好啊,云州的天气像是从来都没那么好过,日头洒下来,照得哪儿都分外好看。高诚那时候也才二十岁出头吧,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腰里别着刀,冷着个脸,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

  谢璇忍不住一笑,未料十年时光分割,高诚那张冷脸居然是一直没变。

  温百糙笑着睇向谢璇,“王妃你猜,他第一句话跟我说的是什么?”抿着唇儿一笑,自顾自的道:“他说姑娘,你就是那个县令看上的绣娘,要抢去当妾的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温百糙却一直记得。

  记得那一日的天光云影,记得空气里浮动的花木甜香,记得那青年男子冷峻的脸庞。

  “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理都没理,扭身就走了。谁知道他就一路跟着,我走快了他也走快,我走慢了他也走慢,竟然一路跟到了我家里。那个时节里,爹娘带和哥哥进山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他那么冷着脸一路跟随,我瞧着他不像什么好人,也害怕,回屋就紧紧的关上门,连厨房都没敢去。”

  谢璇噗嗤一笑,“姐姐那时候好胆小。”

  “你是不知道他那一身冷冷的气势,像是要把人冻住似的,而且还带刀尾随一个姑娘,哪能不怕?”温百糙微笑着喝一口茶,“那一晚我到后半夜才睡着,早上醒来时迷迷糊糊的开了门,谁知道他竟还跟前一天晚上一样,抱着刀靠了院墙站着。我打开门时吓了一跳,赶紧躲回屋里去,就听见他在外头说,有吃的吗?”

  “我靠着门板缓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出去,自己也饿了,就胆战心惊的做了早饭,分给他一半。他吃完了,又问我是不是县令看上的绣娘。”

  温百糙的眉目间添了些许不虞,“那时候县令确实透露了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敢回答。后来高诚说他是奉命来查县令的,我才敢说是。”

  “然后呢?”谢璇握住了温百糙的手。

  “他说在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做,没有落脚处,能不能借宿在我那里,每天给百文银钱。”

  这明显就是套近乎了!谢璇心内暗笑,彼时的高诚既然出得起这个价格,想找个客栈也非难事,却偏偏要住在温百糙家,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别瞧他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却原来是这样的有成算!

  温百糙也只一笑,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果真是来查县令的,不过也有其他任务在身上,查县令也就是顺带的事qíng。他问了我一些县令府上的事qíng,叫了个书生写下来,没多久,那个县令就丢了官职。”

  “那高大人呢?”

  “他还是在我家住着,有时候早出晚归,有时候就坐在院子里看我做绣活,跟我聊天。”温百糙勾起唇角,“一连住了几个月,连爹娘都觉出不对了,而且他每月给我们家三两银子,就当财神似的供着,叫我好好照顾。大概有六七个月吧,我跟他也越来越熟,他会雕许多小玩意儿,就给我雕了个葫芦玩。”

  ——那葫芦大概就是好温百糙腰间这个玉葫芦的原型了,谢璇抿唇。

  然而温百糙的神色却黯然下来,“有一天是过重阳,爹娘多喝了酒,也请他喝了一些,喝着喝着,他就说要娶我为妻——那时候他没有喝醉,很清醒,却很认真的跟爹娘提亲。爹娘当然答应了,很快邻里间也传开,说我们家那个奇奇怪怪的客人,要留在这里,娶妻生子。”

  “那时候我也开心啊,闲暇的时候就绣嫁衣,母亲还张罗着筹备嫁妆——全都是拿高诚给的银钱来采买。”温百糙将一杯茶饮尽,“然而那年十一月,高诚忽然就走了,除了一张银票和一张叫我另嫁他人的字条,什么都没留下。”

  这折转来得太突然,谢璇脸上的笑容稍稍冻结。

  温百糙却是反手握住她的手,带着茶杯的余温,“那之后他就彻底没了信儿,爹娘给哥哥娶了好看的媳妇,嫂子平时铺张惯了,将家里的银钱用得差不多,爹娘不肯使高诚留下的银票,就把我卖给了县丞大人当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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