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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_灵希【完结】(53)

  话筒那一边却沉默下去。

  他紧紧地攥着话筒,几乎要发狂,“谢凡姝!”

  “昶轩————”她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静静的呼唤他的名字,温柔至极,“十点了。”

  她的话音才落,放置在墙边的落地钟就发出“当……当……当……”的声响,钟摆来回摇晃,深沉的钟声在他的耳边缓缓地回响着,每—声都似乎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撕扯着他的神经,摧枯拉朽。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里出现了绝望凄凉的光芒。

  落地钟静静敲完了十下,然后一切重新归于死寂,而在檀香炉燃着的那—把紫茉胭脂香料,也就燃尽了。

  番外芳糙年年与恨长(一)

  金陵盛夏的天气那样热,蝉儿的叫声一波连着一波,犹如扑面而来的热làng,让人禁不住地烦躁,楼下大厅里传来曲笛三弦等乐声,有女子在放声,一口苏州白话的昆腔,婉转缠绵,唱的正是一出《长生殿》。

  虞明轩皱起眉头,拿出一盒火柴,“嚓”地一声划燃了,点了手中的烟,再一口chuī灭了,随手将火柴盒子扔到了一旁,他抽着烟,转手就将身边架子上摆放的一个缠枝花瓶拿起来,看也不看一眼,顺着二楼窗口扔下去,就听“啪”的一声,花瓶摔了个粉碎,那楼下唱戏女子的声音,也立时止住了。

  楼上楼下都是静寂一片,宛如对峙一般。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过来,是她上了楼,他依然皱着眉,却单手去解铁灰色军装外套上的扣子,才解了一颗,就是一阵香风袭上来,是她款款地走到他的面前,替他解着那一颗颗冰冷的扣子。

  他将那一根烟夹在指间,目光里透出凉意,“卿卿,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么?”

  她抬头妩媚地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如米粒一般的小牙齿,“军长的吩咐,我怎么敢忘了,不许唱戏,不许抛头露面,不许在家中宴客。”她一条条地给他背诵出来,末了又是甜甜地一笑,端的是眼波流转,娇艳如芙蓉初绽,这会儿温存地靠在他的胸口上,柔声道:“我刚刚唱得好么?”

  他知道她就是在挑衅他,眉头骤然锁的死紧,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将她往旁边一推,冷声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他是真的被她激怒了,用的力气极大,她站都站不住,直接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去,撞的肋骨一阵阵生疼,她略皱着眉头倒吸了口冷气,满腹的委屈呼啦啦地全都涌上心头,眼中终于透出一片心灰意懒来,回头冲着他恨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个天桥下的戏子,一个贱丫头!”

  虞明轩的嘴角微微地抽搐,却是冷冷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将她丢在那里,转身就往门外走,她看着他走,心中更是委屈,一眼扫见桌上摆的那些笔墨纸砚,还有她辛苦临摹的字帖,他以前对她那样好,教她识字,教她念书,但现在不是了,他哪里喜欢过她,从来都没有过!

  她扑上来便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将那些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帖子都狠狠地踩在脚下,又用力地跺了几脚,转头就到紫檀木衣橱里往外拿戏衣,那是一件朱橘彩纹飞蝶图案的衣裳,洁白的水袖直拖到地面上,咬着牙恨道:“不让我唱,我就偏要唱,偏要唱给你看。”

  早有嬷嬷并些丫环站在外头,见她这样的发疯,立时都拥了进来,拦着她道:“兰姑娘忍忍吧,再这样闹下去,且不说我们看着难受,就是军长也要心疼的。”

  兰卿卿被这些个婆子丫头哄着,眼泪却一径地滚落,“你们都在这里哄我,当我是傻子么?他怎么会心疼我,他的眼里怎么有我,我算个什么……”她这样说着,眼泪直落到洁白的水袖上,丫鬟芸儿就劝慰道:“兰姑娘但凡服个软,军长也不至于要跟姑娘这么僵着,军长若不心疼姑娘你,怎么能一听说你病了就巴巴地来了,偏你这么跟军长怄气,什么时候唱戏不好,偏就要唱到军长眼跟前去。”

  兰卿卿听了这话,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含着泪苦笑道:“不唱了,我不唱了,我一句也不唱了,他喜欢我写字,我就写字给他看,我的笔呢……我写得好了,他才能来看我一眼……”

  芸儿忙将一个扫落在地上的毛笔拿过来,又在桌面上铺了纸笺,另有丫鬟忙忙地去研墨,兰卿卿拿着毛笔站在桌前,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却有滚热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将新写好的几个字晕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墨迹。

  芸儿便轻声道:“姑娘这又何必呢。”

  她摇摇头,又是一颗眼泪落下来,“我怎么这样傻。”

  三天后,他将迎娶财政次长的女儿君敏如,三天后,她就成了他藏在这栋小楼里的qíng妇,永远也见不得人!

  他曾经对她的许诺,早就被他自己忘得一gān二净。

  他结婚那天,场面极其盛大,军委主席的长子与财政次长的女儿的婚礼,自然是极尽奢华热闹,她未出小楼一步,都听到了那轰然热闹的鞭pào声,她躺在chuáng上,整天滴水未进,如死了一般,佣人也不敢来打搅她。

  到了半夜,他竟然来了。

  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照进来些许月光,她躺在chuáng上,看着一地板的月光,他走到她身旁,静寂无声的坐下,她却忽然从chuáng上坐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来,“滚出我的房子!”

  他亦冷笑,“这是我的房子!”

  她立即下chuáng,便要冲出门去,他也不拦,只是站起来,随手拧亮了墙上的壁灯,淡淡地道:“你离开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回去天桥唱戏,任你那没人xing的师父打骂?!bī着你四处去笼络男人!”

  她陡然僵立在那里,从脊背里泛出一阵阵寒意。

  他一句话,便戳到了她最害怕的痛处!

  那一片灯光照亮了半个屋子,把她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好似孤苦无依的魂儿,她终于转过头来,从牙齿里磨出几个充满恨意的字来。

  “虞明轩,你就是算准我没法子离开你,你就是算准我……算准我……”

  她忽然转过头,快步走到大梳妆台前,打开象牙妆奁,从里面拿出一个雕花紫檀木盒子,她将机括一按,那盒盖自动弹开,里面摆放着一个翡翠并头鸳鸯,那鸳鸯是他送她的,那时候他们那样好,他带着她去游秦河,随身侍从官只能远远地跟着,他亲自划船,划的又不好,一桨落水,激起无数水花,晶莹的水珠溅了她一身,骨碌碌地从她的软缎旗袍上滚下来,她只顾得咯咯地笑,秦河的夕阳,照了半个江面,愈加的灿烂。

  下船的时候,她在路边的摊子上看到了这个翡翠并头鸳鸯,他一眼就看出那并不是什么好翡翠,然而她就偏偏是喜欢,摊贩太想做成这一笔买卖,不住地道:“少爷也不差这几个钱,难得少奶奶这样喜欢,并头鸳鸯,白头到老哩。”

  并头鸳鸯,白头到老。

  刺目的灯光下,那翡翠鸳鸯闪烁的光芒却仿佛是入眼的刀刃,狠狠地刺到她的眼底,又从眼底直捅到心里,她转过头,将将翡翠并头鸳鸯用力地砸到墙上,就听得“嘭”的一声,鸳鸯竟砸中的墙上的壁灯,刹那间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月光照进来,照亮了地上破碎的翡翠玉块!

  她竟没有流泪,身体仿佛是一口枯井,没有半点生气,那声音也轻飘飘的,却含着十足的嘲讽,“虞明轩,这些我都不要了,全都还给你。”

  “你要什么?”

  “我要锦衣玉食,我要富贵荣华,我要你的钱!”

  自那一夜他走后,她便大病了一场。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来看她一眼。

  她想他还是对她失望透顶了,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他统统都给了她,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要奢求些什么。

  芸儿看她病的厉害,看架势大有从普通的感冒转为肺炎的可能,如今竟是连药都不肯服了,到底还是着了急,不得已去找了姜曼琳来。

  姜曼琳来看她的时候,都被她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卿卿,你瘦得厉害。”

  曼琳是她在戏班里唯一一个朋友,xing格乖顺极了,最是得师父的宠爱,不像她,她虽然戏唱得极好,记戏词也快,但脾气极倔,自小是挨着师父的打骂过来的,每次她挨了打骂,回来还没有饭吃,曼琳专门把荞面窝头放在白炉子上烤了,悄悄地藏起来留给她吃。

  自她离开戏班后,曼琳就成了戏班子里的台柱子。

  她一看到曼琳,眼泪便掉了下来。

  虞明轩迎娶君敏如之事儿,想来也不用多说,曼琳知道得一清二楚,

  曼琳再也没有多说,端了药来喂她,“无论如何,身体总是自己的,卿卿,你不要犯傻。”她把药送到卿卿嘴边,卿卿躺在chuáng上,一大颗眼泪落下来,沁到枕面里,曼琳赶紧拿了手绢来给她擦泪,她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绿的玉镯子,那玉面轻轻地碰触到了她被高烧烧得滚烫的面孔,带来一片温润的凉意。

  曼琳留下来照顾了她好几天,亲自为她熬药喂饭,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病渐渐地好了,jīng神上虽然还是不济,但到底是比以前qiáng些,姜曼琳这才离开。

  傍晚的时候,芸儿扶了她到小楼外的花园里散步,正是盛夏时节,园子里姹紫嫣红,花木葳蕤,更有芳糙萋萋,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清浅的花香。

  她在花园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才要站起来,忽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好似有一团重物从身体里直坠下去,她一头栽倒在地上,在意识即将消失之前,就听到芸儿一声尖叫:“呀,血,好多血!”

  她身体里那个小小的胚胎,她甚至还没有察觉过他的存在,竟就没了,她整整疼了一天一夜,疼得喘不过气来,意识昏昏沉沉,时断时续,身体好似是被捏碎了又一块块地拼起来,她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在意识模糊之际,就听得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好似在即将溺水之际抓到了一根救命稻糙,拼命地伸出手去,叫着他的名字,“明轩,明轩……”

  但没有他的回音,反而是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小姐,你怎么样了?”

  她费力地分辨出那是芸儿的声音,牙齿因为疼痛不住地打颤,颤抖着道:“他呢?”

  “军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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