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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洗洗睡吧_东篱菊隐【完结】(4)

  年轻时候的奚景恒曾说过,他喜欢天真烂漫的女子。如今的她在他看来满身血腥,心肝已经黑透,更何况,在他眼里——她也从来不是天真烂漫的女子吧?苏盛锦想着旧事,嘴上却说道:“妾身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奚景恒忽而又换了话题,问道:“孤王回宫那日受杖刑的宫女如何了?仍旧打死了?”

  “王上说不想见血腥,所以妾身命太监将她扔至宫门外任她自生自灭去了。”苏盛锦说道,心里愈发寒冷,胸口处开始隐隐作痛。呵,原来啊,不知不觉中她已亲自下令杀死如此多的人了。

  “啪”的一声巨响,吓得苏盛锦立时抬头朝声音处看来,却瞧见奚景恒满面怒意,星目含火,薄唇紧抿成一直线,显见是盛怒了。

  “那这王城狱寺在宫外发现的那宫女尸体你如何解释?杀杀杀,孤王让你执掌后宫便是让你用宫规时刻杀人的吗?孤王让放的人你都敢弄死,苏盛锦,你怎地变得如此冷血?你可曾觉得自己愧对‘母仪’两字?”奚景恒沉声问道,直视着苏盛锦的眼睛,这一双眼,看似柔和,里面蕴藏的怕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吧。

  蕙儿死了?苏盛锦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天寒地冻,一个受了刑的女子若是冻死也说得通。

  “妾身只是依宫规行事,并无私心,是以并不觉得愧对母仪两字,妾……”苏盛锦正yù说下去却被奚景恒打断:“不觉愧对是因为你根本不配。”

  因他这句话,苏盛锦的双眸倏地睁到最大,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原本隐隐作痛的心口疼得愈甚,让苏盛锦想起一个词:万箭穿心。

  她就那样看着奚景恒,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看着他,他自然也在看她,脸色苍白起来了,本就不甚红润的唇似乎也灰白起来,眼睛瞪那么大,怎么,被人提到痛处了么?她的嘴动了一下,好像是牙齿咬住了嘴唇,委屈还是害怕而硬撑?

  “这些事,孤王会彻查,你若没有徇私枉法孤王自然不会冤枉你,若有,苏盛锦,你知道,孤王眼里是容不得沙的,哪怕你是帝师的千金。你先回宫吧,下个月是你母亲的寿辰,孤王准你出宫省视,待彻查清楚再宣你回宫。”奚景恒说道。无论如何,即便不废黜她也该给她个教训。

  苏盛锦忽然提裙跪地说道:“妾身恳求王上一件事,请您无论如何答应。”

  “若是不qíng之请就算了。”奚景恒口气仍旧没有丝毫好转。

  “请王上赏赐妾身一道回府养病的令旨。妾不配母仪二字,但尚还有一点孝敬之心,妾母虽老迈,但一向又心细如发,若妾身无故归家长住母心必生疑窦,她近来身体愈发不支,妾不想她为此而日夜思量耗费心力。望王上成全妾身的一点孝心。”苏盛锦说道。心里却惴惴,即便有这样的令旨想必也瞒不过母亲的,她大概应该另作计较。

  “看在老夫人面上本王应你,去吧。”奚景恒说道。

  苏盛锦郑重地俯首叩头:“谢王上怜恤,妾身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便离宫归府。”

  脚下是丹墀青玉苏盛锦却觉得自己双脚正陷在沼泽之中寸步难移,每一步都要耗尽浑身气力。离宫归府,离废黜也为期不远了吧?她该想个法子让母亲尽快离开霍城到京城去,决不能让母亲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女儿落得这个下场,她会受不了的。

  一路回到临华殿,苏盛锦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晚膳时奚景恒不在,说是去了校场,苏盛锦侍候王太后用了膳便轻描淡写说王上已恩准她早日回家省亲,大约要住一段时候才回来,王太后也未深究,只礼节xing的让她向苏老夫人问好。

  ☆、第三章

  苏盛锦沐浴后任由宫女为她擦拭头发,一打眼瞧见大大铜镜中的脸,那双无神有些空dòng的眼,还有那尖尖的一点也不圆润的下巴都让她差点认不出来自己,这个样子病是不用费心去装了。也好。

  看她微笑,晏璃在旁疑惑,霍王回到王宫以来就一直没给这位原配王后好脸色,她怎么还有心qíng发笑?

  “去准备纸墨。”苏盛锦吩咐宫女,晏璃更是满腹疑云,看着苏盛锦施施然至书案边坐下缓缓提笔蘸墨,踌躇片刻小心落笔,信不长,短短一页信笺,苏盛锦却写了足足半个时辰,写好了小心在烛火边烤gān折好,又翻出一个半新不旧的信封小心用蜡封了口。

  “王后,您这是何意?”晏璃问道。

  “没什么,母亲年事已高,也该回京城享享清福了,我给哥哥写信让他与父亲定下日期接母亲回京。晏璃,明日我回老宅你不必随同,免得母亲生疑。”苏盛锦说道。

  正德宫偏殿小书房,太子奚琲湛歪在圈椅上手里拿着本书恹恹yù睡,窗外一个清秀女子瞧见,抿嘴一笑故意敲了敲窗板:“师傅来了!”

  奚琲湛睁开眼见到来人不怀好意的笑了:“怎么不进来?怕爷吃了你?”

  女子一撇嘴:“谁吃谁还不一定呢!爷,听人说你跟皇上求了出京的差事?”说着话,女子眼睛开始发出光亮,使得她原本清秀,稍嫌有些瘦削的脸蛋显得神采奕奕。

  奚琲湛手拄着下巴,刚洗过还未束起的黑发随意披散着,别具风qíng,他不正经说道:“香一个爷就告诉你。”

  女子往前凑了凑,伸手正够到奚琲湛的一缕发丝,捻在手里得意笑笑:“不说算了,反正我自己长着脚,就是我万一走丢了的话皇上要是找爷的麻烦……哼!”小小的头一扬。

  “宁琥珀,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威胁人的时候特别像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爷真爱死你这样子了。”奚琲湛继续口头占便宜。

  “喂,我警告你再占我便宜我可不客气了。”宁琥珀说道,秀气的眉一拧。

  “别,千万别对爷客气。”奚琲湛反手握住她把玩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宁琥珀yù挣开却力气不及,就气呼呼的任他握着听他继续说道:“早知道你心野,跟皇上求了带你去。”

  宁琥珀小脸蛋立刻欣喜起来:“真的?算你有点良心。”

  “皇上还说,往北苦寒,让爷晚上多给你盖盖被子,可好?”奚琲湛笑容满面,促狭的看着宁琥珀。

  可惜宁琥珀脸未红回道:“爷的脾xing京城哪个不知?出了京,不定晚上给哪个暖被窝盖被子了?”随即抽回了手:“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免得给冻死了!”

  宁琥珀欢快的转身走了,奚琲湛就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背影,以至于元宝打窗前经过见到主子的模样便无声的叹了口气。

  “死元宝,你叹个什么?”主子耳朵很灵。

  “主子,您带着宁小姐去,这妥当么?”元宝低声问。

  “宫里难得有只小老虎,总圈着又会给养成呆子。”奚琲湛说道,头往后一靠,元宝立刻手脚伶俐的给主子梳头,奚琲湛闭着眼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冻傻了没有。”

  苏盛锦离宫归省那天霍城被笼罩在一片鹅毛大雪之中,按例,苏盛锦要去奚景恒面前“辞宫拜别”,却在殿外被拦了下来,说霍王正与大臣议事。大大的华盖没有完全阻隔风雪,雪花扑在脸上化成一滴水,凉凉的。

  苏家是霍国的贵族,七年前沈老爷因一篇颂太平的大赋而闻名朝野,升任太子太傅,举家迁至京城,两年后苏盛锦自京中归嫁霍王。

  现在,苏家在霍城只余一处旧宅在霍城北的一个角落里,像一处乡绅家的院落,王后仪仗施展不开,只能从宅子外头一直排到了巷口。霍城的权贵多住在城东,城北多是中下之官,冒着雪等着给苏盛锦叩头被一道旨意给回绝了。

  苏老夫人说,何必这么大排场,闹得左邻右舍都不消停。苏盛锦笑着落座:“祖宗规矩不可偏废,况且,这是王上的一番好意我怎好拒绝?”

  母女俩说了些知心话,苏盛锦假作思忖片刻说道:“前些日子收到哥哥的来信,说父亲打算最近接您回京,母亲,我觉得这也好,您一个人住在这儿,只有些奴仆照顾,爹爹和哥哥担心,就是我在宫里也时常惦记,又不能随时出来相见,霍国又地处偏北,物候不好,于您的身体实在无所裨益,何况,明年就是您五十整寿,论理也该回京热热闹闹庆祝了才好,所以,按女儿所想,不如待过了寿辰女儿派护卫送您回京吧。”

  “也好,不过,也不急,过了年后再说吧。”苏老夫人说道,看向苏盛锦时眼神忽闪了一下。

  苏老夫人的让步让苏盛锦松了口气。

  苏家旧宅因苏盛锦的归省热闹起来,总有些官眷往来,如此两日苏盛锦便有些腻烦,下令在大门口便将人挡回去一概不见。霍城的雪一直没停,连院中都积了厚厚的雪,苏盛锦有些担心,担心会有雪灾,继而又释怀,奚景恒已回来了,此事又何须她来挂心?此时她只小心翼翼别让母亲瞧出破绽才好,好在,苏老夫人所问的不过是霍王还好、老太后还好之类的寻常话。

  苏盛锦知道此时该小心翼翼,可每每晚上躺下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奚景恒那双冒了火的眼总在她面前闪动,他怪她杀人太多,她也不想,可除此之外还有他法么?晏璃话里话外让她去跟奚景恒澄清,可她拉不下脸,算了,就这样吧,这个霍王后本也非她所愿,更非奚景恒所愿,就这样吧。

  老宅自从搬去京城她也不过在出嫁之前回来住了月余准备大婚,自嫁进宫更少回来,母亲不让人做大的改动,是以处处看去都是回忆,桃源阁是她与姐姐的闺房,一层是客厅,二楼是两间卧房,三楼是绣坊和琴房,那时候爹爹特意从江南请来苏绣师傅教导她们姐妹,现在还挂着许多她们当年的绣品。

  苏盛锦白日无事回自己卧房坐了会儿,感慨万千,qíng窦初开时常在漫漫长夜幻想着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如今才知道现实并不那么美好,无意间打开抽屉,一眼看见那根断掉的木簪,那一瞬间,苏盛锦心口被重重的击中。

  曾经有一个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硬送给她这木簪。

  “你这种资质也只配戴木头的!装呆卖傻的。”

  “这木头你要是不戴了当炭烧能烧一个上午!”

  木簪有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正是她喜欢的味道,于是时时戴着,后来,父亲为她定下了婚事,母亲带她去庙里还愿,与他不期而遇,他收了平日嬉笑的模样,满脸肃杀,拦在她面前,好像随时会抽刀杀人,像他平日所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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