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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_紫微流年【完结+番外】(97)

  “我以为天山更喜欢一个无能的质子。”

  “你不是去做质子。”

  “真难得。”他颇为意外。“还有比质子更好的选择?”

  沉默了半晌,男人沉声道。

  “你将作为西域流民被送入战奴营,以后的路全凭自己。”

  没有身份的一介流民。“倒是很适合我。”

  他皮笑ròu不笑。“那个倒霉的质子是谁。”

  “埃达。”

  乍然听闻,瞬间燃起怒火。“不该是他!立即换掉。”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无视少年爆发的怒意,男人扶案而起。“你也没资格命令我。”

  “我替你卖命还不够?”忍了又忍,他恶声呛道。“别做得太绝。”

  “他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又是一同受训,别人瞒不过天山。”

  “那又怎样,他受我连累已经够多,难道……”他忽然截住话语,眼神森冷。“你故意的,当年接我回来的时候已是这般计划!”

  太愚蠢了,他怎么没想到。

  埃达与他同样是孤儿,年纪相仿,身量相近,一道被闭于王府禁止外出……李代桃僵的暗策从许久之前已开始筹划,不然那名疏勒近臣岂会应他的请求许可带上埃达同归。

  手臂青筋贲起,他极力抑住狂怒。

  “疏勒的事与埃达无关,我做流民质子随你安排,放他走。”

  看不见yīn暗处男人的神qíng,只听话音毫无转寰。“不可能。”

  他狠狠的盯住对方,“那休想我会如你的意。”

  “你别无选择。”男人冷而无qíng。“别忘了你流着疏勒王室的血,就算背叛魔教也不会信,他会死得更快。”

  “埃达是我的朋友!”他咆哮出来,满腔愤怒几乎失控。“他和我不一样,不是为了让你利用而生出来的。”

  男人的肩动了一下。

  对峙良久,密室终于有了回语。

  “我会用重金贿赂左使,让他在天山好过一点,保住他的命。”

  多么天真,他竟然信了,或许是因为不得不信。

  而后,埃达死了。

  入山仅三个月,为一点小事被枭长老折rǔ,生生笞死。童年相依为命的伙伴就这样横死,命如糙芥,至卑至微。踏出淬锋营,得知了这个消息已是一年以后,连埋骨之地亦无处可寻。

  “你在给谁烧纸?”忽明忽灭的火光吞噬着纸钱,俊美的少年轻问。

  “我的兄弟。”

  暗夜的树梢落着一只夜鸟,静静的望着树下的火光,不啼不鸣。

  “希望将来我也有份。”

  “呸。”想也不想的啐了一声,斩钉截铁的断语。“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

  扔下最后一把纸钱,风卷着纸灰旋扬直上,化入了浓黑的夜色。

  (下)

  密使捎回的消息以暗语写就,用药烛熏出字句。在天山权力争夺最激烈的巅峰,血色未明的huáng昏,无声的道出。

  那个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三日前病亡。

  死了也好。

  千冥已嗅出了端倪,那人若还活着,难免成为牵制,所以……此时辞世,正当其时。

  一声夜啼惊破了思绪。

  这才发现四周一片漆黑,银烛燃尽,灯火全无,不知呆了多久。突然极想找人喝酒,起身了才又想起,殊影已离了天山。乘夜而走,一声不响的回转中原,那样仓促急迫,仿佛是怕犹豫反悔。

  他缓缓坐下来。

  生死弟兄不告而别飘然远去,他反松了一口气,只因随之而去的还有他最为忌惮的对手。迦夜素来难以捉摸,纵然殊影是她最倚重的影卫,他仍无致胜的把握。

  失了教王内斗已臻白热,立场未明的雪使仍是未定之数。万一介入玉座之争,势必不容与他亲厚的殊影,得力助臂转成肘腋之患,难保不会痛下杀手,以迦夜的狠绝……殊影未必逃得过。

  除非能先一步将人拉过来,多年长伴,殊影对其手段秘策了若指掌,又比迦夜更得下属拥戴。可惜太过重qíng,为那女人连多年渴盼的自由都弃之不顾,否则……迦夜必已殁于教王掌下,多好。

  应该为之庆幸。

  不是迦夜的复仇杀心,他必定陷入任人拿捏的死局,与千冥一样沦为素手中的棋子;不是千冥的bī迫适得其反,他必定要面对两人结盟的现实,凭迦夜驭使三十六国的手腕,就算人已死,疏勒也难免倾国之危……那毕竟是他血脉所出的故国……

  幸好迦夜比他更想除掉教王,幸好她无法理喻的洁癖,幸好殊影说动了她相偕离教,幸好那个人死得这般及时……

  但为何在庆幸的同时,心底却是一片空落。

  明明……是恨的。

  离开疏勒的最后一刻,隐约能感觉出重帘后有人在看,他一次也不曾回头,只望着前行的车队,里面锦衣华服端坐的少年是替他去做质子的兄弟。

  成为月使之后,他渐渐明白了许多事。

  那个人确实给左使送上了金珠秘宝,却又故意令与左使面和心违的枭长老得悉,恼怒于疏勒的偏颇无视,蓄意寻衅泄愤,埃达由是无辜而亡。假质子多活一天,秘计bào露的可能便多一分,魔教在三十六国暗间无数,唯有死人能确保安全。局一开始,就已设定好结尾。

  不知道埃达有没有怨恨,在乖戾的宿命下无法选择的死去,一如他无法回避的生存。如今高踞玉座,却总想起与朋友在糙原上放羊挤奶,斗狗赌酒,无忧无虑的笑闹的时光,绿野上脆薄透明的chūn天里,有两个少年并肩躲在石后偷看猎手与心上人私会。

  “教王在笑什么?”一双柔软的玉手揉按着额头,吐气如兰的问。

  诡密多变的眼轻合,神色奇特,怀念而微怅,并不曾回答。

  佳人按捏着肩,乖觉停了口。许久之后,仿佛睡着的人忽然道。

  “紫夙死了。”

  肩上的手颤了一下,改为轻捶起颈背。

  “恭喜教王去一心腹大患。”

  “一个时辰前,她的头送到我跟前,若不是表qíng有些吓人,还真想带过来让你瞧瞧。”懒懒的话语轻松随意。“她爱重自己的容貌,所以我特地吩咐留下了一张脸,胭脂的颜色一点没乱。”

  阖着眼,指尖分毫不差的点了点娇唇。“很漂亮,和你的一样。”

  “烟容怎敢与花使相比。”

  男子似觉有趣的笑了笑。“死人怎能和活人比。”

  “教王说的是。”

  “她生前也曾与我相好,总得给几分qíng面,安排三日后下葬,你猜会有多少人送别?”

  “烟容愚钝,猜不出。”

  男子眼半睁,似真似假的调侃。“烟容是妙解世qíng的玲珑心,哪有猜不出,不愿说?”

  佳人秋波一dàng。“教王明知花使身后必然凄冷,又何必问。”

  天山上人命最是轻贱,一旦跌落尘埃,谁也不会多一分垂顾,哪管生前何等人物,通通成为失败者。

  “我以为紫夙入幕之宾无数,或者有所不同。”

  娇容带上了几份轻谑。“教王真会说笑,男人的良心是系在枕头上的,人都入了huáng泉,哪还有什么余qíng。”

  男子大笑起来。“说得真是凉薄,既然如此你且替我送她一程,也算做件好事。”

  “我?”浅笑微僵。

  “你不是随她习过媚术,也不算陌生了。”

  冷汗立时炸出来,再撑不住笑,膝头一软跪了下去。

  “教王恕罪!”

  “罪?”九微翻身坐起来,似笑非笑。“什么罪。”

  想起近日教王种种手段之酷厉,舌头仿佛被冻住了。

  “暗中向她秘报消息的罪?接了玉蛛蛇心粉的罪?试图窃我随身令玺的罪?还是杀掉准备揭破你身份的同伴的罪?”九微一句句道,狭长的眸子杀气一闪。“说起来你倒做了不少好事。”

  指尖滑上玉颈轻轻啧叹。“温柔确实是最好的掩护,谁能想像毫无武功的你还能杀人。”摘下纤指上一枚平平无奇的戒指把玩,旋开宝石,一枚极细的尖刺隐现蓝芒。“我还在等你动手呢。”

  “烟容不敢。”恐惧的跪伏在地,磕绊得几不成声。“烟容受迫qíng非得已,虽有曲从却未道过重要讯息,毒粉更被弃锁匣中,绝无半点加害之意,求教王明鉴。”

  苍白的脸像随时要晕过去。“烟容得教王眷宠,绝无奢想,只求平静度日,可花使……生死两难,不得不虚与委蛇……”

  自迦夜离教后,千冥野心yù望双双落空,恨怒满腔,泰半发泄在与迦夜容貌相近的烟容身上,chuáng笫之间凌nüè非常。他虽有听闻,碍于权争挚肘不便出面回护,唯有视而不见。

  紫夙见烟容身份微妙尚有可用之处,暗中指点了几招媚术,加上卑顺驯服百般乞怜方略为好过。由此开刺探之始,后又被指令伏在自己身边趁隙而动,一直摇摆不定,他冷眼旁观着人监视,确无非份之举,寝席之际亦是温存软媚,欢愉颇多,杀之倒有些可惜。

  声泪俱下的哀告并没听进多少,九微注视半晌,突然搓了搓脸颊。看这副面孔哭泣求饶,真是……说不出的别扭怪异,略踱了几步终于决定。

  “给你一天时间收拾东西,去江南找殊影,往后你的生死由他决定。”抬眼示意侍从,离开前抛下一句不咸不淡的提醒。

  “我若是你,就好生善用这张脸。”

  【比翼篇】

  游子

  “你是……青岚?”打量了半晌才敢确定,眼前眉目清朗的人确是当年淘气爱闹的小小顽童。

  “四哥连我都不认得了?”青岚扭了扭,摆开在头上乱揉的手。“也难怪,自你上次回来近十年了,娘时常惦着你呢。”

  谢飞澜笑起来。“泉州事忙无暇分身,听说上次捎来的乌龙和茶饼得娘喜欢,这次我又带了些。”

  “什么也比不上你亲身回来的好。”青岚围着他转了一圈,瞅着唉声叹气,“就说泉州靠海,chuī得四哥黑了不少,人也瘦,娘一定心疼得紧,非让你好生大补一场不可。”

  听得谢飞澜嘴角抽了抽,直想伸手去凿一凿这只皮猴。一别十年身量抽长,自然不会再同少年时期的模样,明明结实了不少,偏偏母亲慈意难违,只怕要硬着头皮灌一肚子补汤,想来就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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