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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_木浮生【完结】(4)

  “一个时辰前喝过我亲手熬的莲子羹。素日里皇上他也常吃莲子并无不……”皇后言至此忽然顿住,脸色有些发白。

  “碗里还有剩么?微臣可否也尝一些?”

  “皇上吃的一点没剩,碗也早撤走了。”这是自然的,且不说尚睿方才赌气似的吃了东西,空碗放在那儿怎么会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收拾。

  不想此时一个宫女在旁怯怯地cha嘴说:“那碗奴婢放在承膳间未洗漱。”

  皇后闻言一诧,“凝珠?”转眼凝视这个贴身的宫女片刻之后,说:“你去取来给李大人看罢。”

  “慢着。”许久未言的太后轻轻拨开尚睿额前的一绺头发,对随身的太监道:“明福,你们一同去取。”

  望着取碗的人一前一后阖门而去,太后缓缓起身:“李季你们明说罢。皇帝是病还是……”

  “回太后的话,好象是——”

  “是什么?但说无妨。“太后追问。

  “是中毒。”御医李季吐出这句话,又不禁瞥了皇后一眼。

  虽说心里已经隐约地有了准备,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太后仍旧两眼一花,幸亏皇后及时搀扶才未踉跄跌倒。

  “什么毒?”太后紧紧握了握媳妇早已凉透了的手,而眼神却闪烁不定。

  “皇上四肢麻木通体发凉,并不呕血,病症甚是奇特,臣等愚昧无法确诊。不过方才待皇上还清醒时已经服了大量绿豆与藿香的汤水稀释了毒药。”

  沉默。

  沉默的背后是一种恐惧。几乎所有人都摒住呼吸害怕自己有一点gān系。

  “明连——”忽听太后开口沉沉地唤道。

  “奴才在。”明连单薄的双肩一颤,上前一步拘篓着背听候问话。

  “你可知罪?”太后的语气沉缓透着遮不出的冷酷与严厉。

  明连扑通一声伏首跪地,“奴才方才没有先试尝就让皇上吃下,渎职之罪是罪该万死。”

  “当然是罪该万死!”太后突然提高声调,站起来怒道:“你如今安然无恙,而伺候的主子却躺在那里生死未补。你说你这奴才怎么活的下去!”

  她原本压抑的很好的怒气因为这一声“罪该万死”好象突然就爆发了,同时涌出的还有那止不住的悲伤。这个半老的妇人,原先以为在宫廷中这么多年什么风làng过眼,她都只会波澜不惊地一笑而过,qíng绪好象都成了生活的一种附庸品。痴笑怒嗔都是为了某种场合附和某种需要而存在的。直到此刻她才知晓。不是。

  她好象从一根立在母仪天下的基点上,为了徐家一门的未来兴衰而存在的支柱,突然就变成了一位母亲。眼眶内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奴才甘愿领死。”明连依旧伏首道。谁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苍白清秀的一个少年却在那个时候不是哀声讨饶或者是竭力辩解,而是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太后凝视他半晌,扶住额头,“罢了,罢了。你去内侍院领二十棍罢。皇帝那倔xing子哀家也知道,况且他那么疼你,要是醒了问起你来……”她说到此地顿了顿改口道,“皇帝他一定会醒来的,是不是?”最后这句问的很轻,仿佛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去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少顷。

  明福跟随凝珠捧着一只联珠纹的青瓷粥碗匆匆归来。

  李季用小指沾了稍许残汤放入嘴中,对身后太医院的诸位道:“是葫蔓。”简短商讨之后,他便疾笔在纸上写下方子,上面只有四味很简单的药“huáng岑、huáng莲、huáng柏、甘糙”。

  眼见煎药的人匆匆而去。太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样就能解毒?”

  李季解释说:“起禀太后,臣等医术浅薄也只能这样,关键……还是靠皇上自己。”口中不无遗憾,“皇上所中是葫蔓之毒,这东西长在南域,当地人常用它来止痛。可是一但用量过度便是不治之毒,中毒后发效的症状很不明显只是感觉全身虚脱、四肢麻木、呼吸困难、脉搏会先快后慢,直至……”他没有敢把话说完,因为每个人都已经明白。

  通亮的烛火照在尚睿平缓的脸上,他好象是沉沉地睡着了一般,眉心舒展开来,连那常年不离身的微笑也在睡脸中隐去。

  李季拱手问:“皇后,微臣想问这莲子羹是谁做的?”

  皇后一叹,“从下锅到承给皇上用,全是我亲为。李大人,你还要问何事么?”

  李季抬头看了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默然半许后凝视媳妇的眼睛坚定地说:“皇后你也不必多心,哀家信你!”

  “哀家信你。”婆婆的这四个字蓦然就让皇后心中一怔,而后潸然落泪。只是天生敏感的她却也早就明白,方才太后沉默的那半许的时刻已经是隔阂,一种永远无法填补的隔阂。

  待一勺一勺地喂尚睿喝完第二次汤药,已经是寅时过半。脉搏与呼吸都没有继续衰弱的迹象,好象病qíng有些稳定了。李季直言幸亏毒不足量只要能下药就有希望。

  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好说歹说才把她老人家劝去小瞌一会。

  御医们一些亲自在御膳间守着煎第三次药,另一些回太医院查典籍,剩下的以李季为首依旧在妗德宫听候,不过已经褪到了隔壁。

  内屋里的几个宫女站在那里都开始打瞌睡,只有皇后一个人还清醒着。

  她为丈夫掖好了被子,在chuáng边的绣墩上坐下。从被子里抽出尚睿的手,埋头将脸轻轻挨在上面,喃喃道:“尚睿,你不要有事。不要。”

  她被选定入宫的那年,十七岁。

  祖父在家里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太多的吃惊。这便是相府女儿家的命运。王家是世代簪缨的重臣仕族,门第高贵,她自幼也温淑娴雅、举止不凡,虽未及笄,但已全然有大家之风。母亲是下降予王家的素缨公主,她自一出生起好象就是为了进宫而准备的女子。所有人均喜欢对她说:潇湘,你要嫁的夫君是会掌控这个天下的男人。

  她刚开始也是似懂非懂,直到十五岁时见到了当年先储。

  那日。

  是母亲重病,太子奉旨替皇上前来探望这个下嫁的姑姑。

  侍女们叽叽喳喳地兴奋个不停,均躲在暗处偷着瞧。常听人说尚宁太子温文儒雅,她虽然也好奇然而从小的教育让她不敢有那种举动,只能乖乖呆在闺房里,聆着耳朵听隔壁园子的动静。

  后来祖父唤她去正厅,却在香园的桥上遇见一个迎面而来的男子。他身着宽逸轻缓的素袍,头上的发带携风而动,面容长久地保持着一种清淡的笑意。

  她虽不知其身份,但从穿戴侍从来看也是家中的贵客,于是浅浅施礼让对方先行。擦身而过时,男子却停下来,说:“你便是潇湘表妹罢?”

  她先是一怔,随之恍然明了,委身下拜:“太子殿下万福。”心境便象被一阵风蓦然就搅乱了,自己将来要嫁的就是如此一个男人罢。

  那种对进宫的懵懂模糊一下子就掀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翻难以言语的喜悦与欢愉。

  哪知,两人之间的缘分只不过就此一面。

  永庆三十年,胡人利用邪教作乱西域。徐敬带兵平叛,大胜后跃升为太尉,掌控天下一半兵力。而徐敬的妹妹便是当时颇受圣上徐贵妃,外戚掌兵终有不妥。她常从祖父的话里隐然感到不安。这种不安的演变成了一种牵挂。

  永庆三十一年从正月开始圣上就因风寒而重病,命太子监国。

  四月,有折密报太子意图谋反,后经查实,圣上收回朝权下旨暂时幽禁太子于府内不得外出。

  五月,皇帝驾崩,且留遗诏传位予徐贵妃所出之皇九子尚睿。是夜,太子府失火一府上下百余口无人生还。

  那个男子的一切就此湮没于世,甚至没有人敢再提起他的名字。前年再回娘家,在香园拱桥上回忆起他的面容心中也会一悸,俊美如斯的男子即便在天家也是鲜见的。只可惜,一面而已。

  在她还来不及为这段单相思的悲哀结束而惆怅的时候,便听到了祖父说新帝要立她为后的消息。一个仅仅十三岁就要娶亲的皇帝,也许他急需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种势力。长在相府的她自然知道这是一笔什么样的jiāo易,却只能低眉敛目,安静地承受着。

  在花轿凤舆迈过朱雀门高高的门槛的刹那,又想到幼时听到的那些预言,终究还是应验了罢,只不过与期盼中全然不同……

  dòng房里红红的烛火透过喜帕形成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压抑。

  却听一个脚步走来,站在跟前定了定,便伸手过来。一个宫女急忙提醒道:“皇上,这不能直接用手揭的。”可也迟了,说话间喜帕已经被掀起而后飘然落地。

  她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少年的笑脸。翘起的唇角掩饰不住嘴里右边那颗未脱稚气的虎牙,带着种骄傲的神采。

  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四岁的孩子就是要她依附一生的丈夫么?

  她生平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虽然事先预想过此翻的各种qíng况,虽然知道他只有十三岁,虽然太后说过不必行房,但是面对他的时候仍然有种尴尬竟似泉涌。

  不知他是否察觉了自己的困窘,侧了侧头展颜说道:“你可以叫我尚睿。”

  尚睿。

  成婚十年来她从未以这二字来称呼过丈夫。即使在心中默默地念过无数次,也没有把它说出口。将舌头卷起来,嘴唇一开一闭的两个音节,像是一句咒语能让她沉沦于这场jiāo易中,还能让那个与尚睿有着相似姓名相似容貌的素袍男子唯一一点残存在自己内心的记忆灰飞湮灭,或许从此就不会再有人记起他了。

  埋首间感觉到掌中尚睿被自己轻握的手指动了一动。她猛然一喜,抹掉泪水抬头看他。而复苏的迹象不过转瞬即逝,尚睿依旧舒展眉心,沉沉地睡着,安静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鼻息,好象永远都不会醒来。

  她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恐惧。

  怎么可以。

  她还没有对他说:我曾经万般地憎恨过你,憎恨过你的母亲。你都还没有了解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而且你也并不知道,我……

  看着龙榻已经褪去清涩的眉目,她轻叹一声起身去推开窗户。苍穹下的星月都隐去了光亮,夜幕漆黑的可怕……

  “娘娘,皇上醒了!”皇后刚去偏室换下穿了一夜的衣裳就听见玉碧急忙来报,一脸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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