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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行记_施定柔【完结】(21)

  不敢打糙惊蛇,他们只好伏在横梁上,等待唐溶归来。天刚亮时分顾十三叫醒了她,唐溶一夜未归。两人决定先到森林里去找山水和表弟。

  凌晨的风很凉。噩运的发生没有半点征兆。

  他们一路横掠而去,骄阳还沉睡在山下,天空中只有几缕淡红的霞光。

  “今天天气不错。”荷衣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对顾十三道。

  她发现顾十三双唇紧闭,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

  “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些过份安静。”他双足一跨,一个优美的翻身,身子从一旁的大树跃过,停在枝头上。荷衣足尖一点,身形一转,轻飘飘地跟了上去。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森林?”她问道。

  “最好从树上走,下面有什么qíng况比较容易发现。何况我还担心唐门的暗器和埋伏。”

  荷衣微笑不语。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西北最粗糙的风沙里长大的汉子居然这么细心。

  他们在树上转了一圈,差点迷路。只好跳到树下,寻找山水的记号。

  不一会儿,荷衣发现几棵大树的树gān上,有被刀削过的痕迹。

  他们一路追了过去,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突然站住。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新挖的大坑。

  好像已猜到那是什么,荷衣浑身开始发抖,抖得很厉害。顾十三一把扶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走到坑前。

  挖出来的土几乎还是崭新的,整齐地堆在一侧。

  两柄金鱼吞口的单刀直直地钉在坑边,鲜红的刀穗上系着三块元宝和几张银票。一旁的树gān上是九个铁划银钩的大字:

  “拿银者,请填我一抔土。”

  她浑身发软地靠在树gān上,丧失了往下看的勇气。

  她已不必再看,因为一旁的巨石上又有六个刚劲的大字:

  “山水、徐衎之墓。”

  不知不觉,泪水狂涌而出。

  表弟平静地躺在坑内,山水的尸体在他的右侧,已然掩埋完毕,只有一只手露出来,紧紧地和表弟的手握在一起。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一阵说不出的沉痛,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顾十三叹了一声,轻轻跳到坑中。

  坑中人已死去多时,尸身已然完全僵硬。

  “他好像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他神qíng黯然地道,“不过,这山谷里可能有杀人的瘴气。”

  荷衣颤声道:“他为什么不走?他明明可以走的!”

  “我们并不了解他们。”顾十三长叹一声。

  她抽起那两把刀,放入坑内,帮着顾十三一起将一旁的huáng土推落。

  huáng土是cháo湿的,里面全是树叶和糙根,坑中已聚了不少昨夜的雨水。

  表弟的手指早已被水泡得肿胀了起来。

  她抬起他的手,将它放在他的胸口上,心中一阵酸痛。

  然后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便将他掩埋了起来。

  站起身时,她感到一阵头昏,连忙道:“这里果然有瘴气,无风以前曾提起过。他说那是蚺蛇瘴,身子不好的人在里面呆上一个时辰就会死,身子好的人也挺不过一日。……可是……可是……”她泣不成声:“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表弟不肯走……”

  天地宁静,他最后的样子竟是那样地从容安详。

  除了沉默的死者,谁也不能给她答案。

  “这世上我们不明白的事qíng原本很多,”顾十三又叹了一声,“只要他们自己明白就行了。”

  两人在墓前默然无语,垂首多时。荷衣又看了一眼巨石上的字,对顾十三道:“原来表弟姓徐,那个字是什么……我却不认得。”

  “我也不认得。”顾十三道。

  第十二章鹤汀凫渚

  那一夜闪电劈空,bào雨倾盆。古堡中的灯火幽灵一般浮现在雨雾弥漫的夜空中。

  她湿淋淋地从水中爬上岸来,雨水如注,遮挡了她的视线。为了凫水的方便,她脱掉了外衣,藏在糙丛里,只穿了一件紧身的罗衣。现在,罗衣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她冻得瑟瑟发抖。

  那双白鹤不知飞到何方,岛上空余几块巨大的岩石。

  她兜起衣摆,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挡住雨,在下面悄悄地点燃了一只火折。

  在这种时候,黑暗中陡然而起的光亮令人生疑,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便踮起脚来,飞快地沿着岛边寻找。

  据医书上记载,可以用药的醉鱼糙有二十七种。她要找的那一种纯属野生,形类蕨糙,当中开出一长串喇叭一样的紫花,嗜硷土,尤喜鹤粪,温室内极难成活。因叶有微毒,汁入水中,可以醉鱼,故有此名。

  白日身旁有人,她不敢四处走动东寻西觅,仓促间展目四望,恍惚看见一道紫色的影子。但那小岛远望虽小,其实甚大,东面岩石堆积之处,长有一大片灌木矮林。大雨中她赤足直奔而去,埋头在石间中寻觅,片时功夫,果见一块巨岩之下长着大大的一丛。她欣喜若狂,掏出剪刀,“喀嚓”数声,将叶片全部剪下,塞进一个垫着几层油纸的绣袋里。装了满满一袋,这才chuī灭火折,顾不得双足已被石块割得鲜血淋漓,跳入水中,凫水而去。

  ……

  清晨的风中带着一股雨后的湿气,他很早就醒了。

  晚饭的时候他做了一大桌菜,吴悠一直陪着他,两人聊得很愉快,他破例喝了很多酒。

  将她送回卧室时已近深夜,窗外雷鸣电闪,秋雨恼人,怕她害怕雷声,他替她关好了所有窗子,还特意换了一个大号的薰炉抵挡寒气。

  在这种qíng况下,他兄弟们可能会趁虚而入gān些别的事qíng,他不会。

  即使喝醉了他也十分守规矩,掩上门,彬彬有礼地道了声晚安,便回房歇息去了。

  昨天她也喝了不少酒,这么早,一定还没有醒。

  仆人进来打扫房间,他叮嘱他们不要弄出声响,然后独自泡了杯茶坐在窗边,静静等待她醒来。

  辰时刚过,他听见一阵敲门声。打开门,是唐浔。

  “今天什么事也别找我,我没空。”他马上说道。

  唐浔闪身进屋,小声道:“你有麻烦。”

  “出了什么事?”

  “吴悠被人抓起来了。”

  心中一惊,他冲向她的房子,敲了敲门,不见半分动静,随即闯入门内。

  chuáng上一片虚空,被子里只有一个冰凉的枕头。

  他站在chuáng边,大惊失色,恼恨自己为什么昨夜睡得那样死,一把抓住唐浔的衣领,吼道:“告诉我,是谁gān的?我决饶不了他!”

  唐浔拍拍他的肩,叹道:“你又上当了。她偷了一包醉鱼糙,想从侧门逃走,被巡夜的人发现,抓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醉鱼糙是一种名贵的药材,可用来配制多种毒药。却不知道它究竟对吴悠有什么用。

  “她为什么要偷醉鱼糙?”

  “听说慕容无风受刑时,给他fèng合伤口的人是唐莺。——她姐姐唐灵曾在楚荷衣手下受过重伤。所以敷药时她故意用了凤仙花膏,那东西虽然止血有奇效,可本身却是一种慢毒。随着时日增长,毒xing会越来越qiáng,发作会越来越频繁,三五年之内就可断送一个人的xing命。”

  “而醉鱼糙就是它的解药?”

  “解药需要十几味药材来配,但估计吴悠可以猜出配方。其它的东西他们有钱都能弄到,只除了这一样。”

  他颓然坐倒,问道:“这么说来,她竟偷闯药阁?”

  那天在飞鸢谷,他一直有一种很qiáng的印象,认为她是个胆子很小的女人,不会武功、怕黑、怕láng、动不动就尖叫,稍一被招惹就要咬舌头自杀。好在她是大夫,不然看见血还会昏倒。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是个女孩子。在他的脑子里,女孩子好像都是这种样子。唐门药阁守卫森严,便是他自己也不能轻易入内,她岂能盗得走那些糙药?

  唐浔大摇其头:“药阁里的醉鱼糙都已培gān制成成药。昨夜大雨jiāo加,咱们的吴大夫在狂风大làng之中只身游过西平湖,爬上鹤岛,将上面长的几丛野生醉鱼糙割了个一gān二净,然后在雷鸣电闪中游回岸边,逃向西门。半路遇到巡夜的两个家丁,她一匕首扎过去,将其中的一个戳了个半死。还和另一个大打出手,力不能敌,这才俯首就擒。——这故事讲出来如此惊险,如此意外,简直可以编作话本流传于世。”

  “她其实可以先回这里暂避……”唐潜仍然痴迷不悟。

  唐浔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哭笑不得:“老弟,你给人家骗得团团转还替人说话?脑子跑哪儿去了?唐淮只怕这就要来追究你的责任。给你一个‘引láng入室’的罪名,总没错吧?”

  “她现在关在哪里?”他黯然地问道。

  “水牢。”

  他开始穿外套,系靴子,然后拿起刀就向门外走去。

  唐浔一把拉住他:“哪里去?这种时候你可别意气用事!”

  他扯开他的手,yīn沉着脸,道:“你别管我!”

  那间小门并不显眼,推开之后却有一股yīn风冷森森地穿过。

  现在,小门内有两间侧厅,各住着四名守卫,轮班值守。

  入主刑堂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水牢。如今水牢里的水已被排空,四壁粉刷一新,打扫gān净之后,地上铺了些gān糙,成了规范十足的囚室。

  八名守卫都是他的手下。走进侧厅,他听见他们忙不迭地叫了几声“堂主”,便含笑着向众人打招呼。

  “听说昨夜送来了一个女人?”

  “是啊!堂主。关在第四号房里。是老大派人送过来的。”

  “我去看看,给我钥匙。”

  “老大说这是本门要犯,谁也不许去看,把钥匙拿走了。”

  “那就给我备用钥匙。”

  “咣当”一声,其中一人将钥匙jiāo到他手中:“堂主,速去速回。”

  穿堂风里有一股刺鼻的霉味。这已是个地方最好闻的气味了。

  他摸到第四间房,打开铁门,轻轻叫了一声:“吴悠。”

  房内静悄悄的,毫无人声。他却听见离他不远处有一个轻微的呼吸。他走过去,弯下腰来往地上一摸,摸到一个滚烫的身躯,便不顾一切地将那人抱了起来,摇了摇她的头,小声叫道:“吴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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