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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行记_施定柔【完结】(32)

  酒宴上的菜是一流的,气氛却并不愉快。

  慕容无风悠然地喝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剑拔弩张、明讥暗讽。这几日天气骤暖,他的身子也跟着好转,手上的风湿已消解不少。

  饭毕大家起身告辞的时候,叶临安忽然道:“这顿饭值多少银子?”

  慕容无风愣了愣,随后道:“我不清楚。”

  “总管想必很清楚。”叶临安看着郭漆园。

  “我想……大约十五两银子。”郭漆园张口结舌地道。

  叶临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摸出三两银子放在桌上:“我从不欠人qíng,吃饭一向自己付帐。只求谷主下回请我吃便宜一点的东西。我的俸银有限。”

  慕容无风浅浅一笑:“叶兄太客气了。”

  两个人在yīn暗的小巷里等候多时,听风楼的酒宴早已散去,却并没有看见铁风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仿佛没话找话,叶临安道:“我从没见过铁风,他真的是武当山上最年轻的长老?”

  唐潜道:“不错。”

  叶临安道:“你觉得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唐潜道:“我们没有jiāo过手,暂时不清楚。”

  叶临安道:“那么等会儿是我们两个同时出手,还是轮流和他单挑?”

  唐潜道:“视qíng况而定。”

  叶临安道:“我喜欢计划在先。”

  唐潜道:“那就先单挑,不行再一起上。对这种人,咱们不必太客气,你说呢?”

  “就这么说定了。”

  唐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喜欢叶临安,觉得这个人很烦,正在后悔为什么要把唐芃留在云梦谷,叶临安忽然小声道:“他来了,在屋顶上。”

  唐潜道:“我已听见了。”

  说罢身形一晃,一掠数丈,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循声追去,却发觉叶临安已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步履轻如飞羽,呼吸深长稳定。

  他不禁略感吃惊,想不到六扇门里竟还有这样的高手。

  避免被发现,他们一直和铁风保持很远的距离。

  “我想……他要去的地方是jì院。”叶临安压低嗓门道。

  “是么?”唐潜道。

  “我调查过,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就去了滴夜楼的顶楼小屋,想会一个叫做‘三更’的女人。据说那女人架子极大,十分难见。也不知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还是哪一道手续没过关,被人家一口回绝。”

  远处传来三声鼓响,他的心陡然一沉。

  前面滴夜楼的灯火忽现,顶楼上的小馆内却一片漆黑。黑影穿窗而过,飘飘然如冯虚御空,一纵即逝。

  漏残更尽。楼内虽还有调笑喧闹的客人,发着酒疯的客人,推着牌九喝着花酒的客人……平日红袖招摇,人来人往的院落已空无人迹。

  唐潜已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紧接着那黑影跃入了窗子。

  这只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圈套,最关键的两步便是时间和跟踪的技巧。

  屋内一片宁静,芸香环绕。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身后隐隐传来一股huáng酒的味道,叶临安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在他的右臂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

  这一路的跟踪已让他明白,如果陪着他的人是唐芃,两人联手也未必是铁风的对手。潜入屋中的人身手敏捷,轻功卓绝,与他在西山糙堂里遇到的那个迟迈老人大相径庭。

  悄悄地向前走了两步,脚下忽有一物横卧。他轻轻用脚一踢,俯下身来,用手探了一探。

  是个男人,大约就是今晚的来客,已然身亡。

  突然间他听见地上“格吱”一响,好像是一个人不小心踩碎了什么东西。

  那声音来自内屋,那女子的卧室。

  唐潜悄无声息地冲了过去。

  黑暗中刀光一闪,消失。

  那人身子轻轻一扭,一让,一掌击来,却是粘在他挥出去的刀背之上。一股沉厚柔韧之力猛然袭来。唐潜闪身挡住妆台边的女子,与来人对击一掌。

  那人的内力绵长淳厚,竟如滔滔江水般不绝地向他涌来!

  只听得叶临安笑道:“唐兄今天真是有运气,竟能领略到心意门最出名的这招‘夜气浮山’……铁长老慢来,唐潜兄领略完了,还有区区在下。”

  说罢“哗”的一声燃响火折,手指一弹,四面的墙壁顿时灯火辉煌。

  唐潜掌力一凛,胸中内息翻滚,向前跟进一步,身子几乎被铁风的掌力粘住。

  与此同时传来一声冷笑,铁风道:“小娃儿刚刚出道,就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恁的好笑!”说罢掌力一收,手中一枚棋子弹出,幸亏叶临安闪得快,不然额头上已多了个dòng。

  唐潜心知自己方才一掌在内力上已大大吃亏,断不能再与他拼比内力,当下,刷刷数刀,bào雨狂风般砍过去,一瞬间竟挥出了三十余刀,全然不给人半刻喘息的功夫,只将铁风bī得连连后退。

  这一招“骤雨归鸦”是当年唐隐刀的成名招式,至今无人可以全身而退。

  为了练这一招,唐潜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一年中他每日闻jī而起,每天练刀超过六个时辰。连睡觉做梦手指头都在动。

  像这样疯狂的练法连他父亲看了都觉不忍。

  母亲则每隔几日都要补一回被儿子梦中踢破了的被子。

  练习了这么久,这一招他还是头一次用于实战。

  想不到头一次使用就毫无效果。虽然在自已凌厉的刀风之下,铁风不免左支右绌,十分láng狈,但那三十几刀只不过割破了他的衣裳,最后一刀终于削到他的手臂,却也不过是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滴了几滴血。

  那女子一直向内垂首而坐,显得十分安静。三个男人骤然出现在屋内且大打出手,她居然并不惊慌。

  叶临安向她亮出自己的腰牌,道:“这是官府拿人,姑娘莫要害怕。”

  那女子点点头,漠然道:“走的时候记得灭烛关门。”说罢,将绣花锦帐一放,竟自顾自地睡去了。

  她刚刚卧倒,只听得“砰”的一声,临窗处的棋盘被铁风一脚踢到半空,上面的棋子一阵乱响,倾刻间如bào雨飞花般漫天洒下,他将棋盘顺手一挥,十几枚棋子如离弦之箭向帐内疾she!

  彼时叶临安正在chuáng边,忙伸手将女子拉出。

  苦斗了一百多回合,仍不见胜负,铁风已觉心烦意乱,猛见这女子蹿出身来,当下毫不思索,一掌猛拍了过去!这一掌便是打在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上,都要吐血三天。若是常人,沾上一点掌风便会丢命。所幸此时唐潜已然赶到,伸臂一拉,将那女子拉到自己身后,无可奈何,只好硬生生地替她受了这一掌。

  饶是内力浑厚,他仍感到胸中窒闷难当,一口血涌到嘴边,又qiáng行咽下。趁此一乱,他突然反手一刀削了过去!

  只听得“哧”的一声,正中铁风的颈部。一股鲜血顿时飞溅开来,洒了众人一身。

  沉重的身躯终于倒下。

  唐潜不禁想到,方才若不是这女子突然蹿出,无端给他添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倒下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死了,”叶临安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尸体,道,“剩下的一切由我来处理……”

  唐潜补充了一句:“莫要忘了你是证人。”

  叶临安一笑:“就算你自己忘了我也不会忘。”

  唐潜点点头:“我要带这个女人离开这里。”

  叶临安立即反对:“她也是证人,我正要问她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可有执业的牌照。若是逃跑的官jì,还要验明正身,押回礼部归案。”他打量了女子一眼,见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画着一层浓妆,长发高髻,状若鬼神,不禁心中一阵厌恶,既而又觉忿忿不平,“这种女人,还好意思一夜收人一百两银子,比我一年的官俸还高!”

  “地上明明躺着两个死人,你证人应该够了吧?何必坏了人家的生意?再说,刚才她自己也差点丢了xing命。”唐潜继续为她说qíng。

  叶临安迟疑了一下,又想了想,勉qiáng地道:“好罢。”

  马路上没有尘埃,远处的街面飘来一股若隐若现的梅香。

  那女子披着一件斗篷。他陪她走到街口,停下步来,胸口气血狂涌,再也按捺不住,找了一个角落,一连吐了三大口血,方觉胸中窒闷之气略为消减。然后掏出手绢将嘴角擦净,走回原处,对那女子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女子轻轻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我没事。……你还记不记得我?”

  在路上,他一直扶着她的手臂,以为她是个娇弱的女人,方才又受了一番惊吓,不免走起路来腿软。走着走着,渐渐有些惘然,不知道是自己扶着她,还是她牵着自己。话声刚落,只觉女子手臂猛地一抖,静如止水的嗓音中有了一丝异样的波动:“你以前来过这里?”

  原来她早已不记得他了。

  在那样漆黑的屋子里彼此luǒ然相对,他们并没有说很多的话。而且那是他的第一次,无论怎么做都显得笨手笨脚,相信并没有让她得到什么享受。

  “来过一次。”

  “对不起,真的不记得了。”她有些歉然。

  “临走的时候你要我不要再来了,所以我就再也没来过。”

  “我对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语气渐渐转缓,“免得老被同一个人纠缠。”

  这回答让他意外,却又让他无话可说。

  他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这样算下来,你挣不了什么钱,滴夜楼的老板会不会不满意?”他一向听说jì院的老鸨对jì女格外刻薄,略有姿色的就要整天被bī接客。像她这样动不动就将人拒之门外,且不接受回头客的,就算夜资再高,收入也极为有限。

  三更笑了:“原来你在担心我的生计问题。”

  他窘然。

  “我的确不怎么挣钱。——清淡的时候还要贴上几笔。好在我白日另有生意,可以相互弥补。”

  他愈发惊讶,还想再问几个问题,可是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你可还认得回客栈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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