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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记_施定柔【完结】(17)

  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五少爷爱马成xing,这赤鸟他眼红已久,父亲送给他时,他喜出望外,爱逾xing命。

  五少爷出门从不离开赤鸟,当然更不会舍得让它来负重拉车。所以,赤鸟忽然这样出现在三和镖局的大门口,实在有些苦怪。

  栗色的马行到门口,便停了下来。

  沈泰心头忽跳,“倏”地一声站起,将桌面一拍,龙鳞大刀跳到手中,疾步走到堂外,用刀柄将车帘微微一挑。

  在江湖行走多年,他的朋友多得数不清,敌人也同样数不清。所以行事格外谨慎。这诡异的马车,里面不知藏有何物。

  车里静悄悄地放着一具棺材。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股可怕的气味。

  “老爷,当心有诈!”沈均无声无息地跟了过来,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沈泰的脸已微微发青,沉吟片刻,忽道:“你有多久没听见五少爷的消息了?”

  “这月初九,五少爷送夫人省亲回来途经总堂,您不是还见过他一次么?”

  “他骑的就是这匹马?”

  “当然。”

  刀光一闪,棺材的盖子飞了起来。

  棺材里躺着一个完全赤luǒ的男人,已死了很久,全身上下都泛出一种可怕的白色。

  与其说是白色,还不如说是灰色。

  死者双目睁开,脸上有一种惊异之色,好像对命运的来临全无半分防备,就在惊异的刹那间,一生飞速了结。停尸日久,肌ròu松懈下来,脸上的线条又平添了几分诡异。

  他的胸口dòng开,上腹的内脏一览无余。

  “静禅!”

  沈泰双目yù裂,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号,震得整条街的屋瓦都“隆隆”作响。

  余下的时间,他手握双拳,一言不发,只是浑身不停地颤抖。

  正在忙碌中的镖师们被这惨叫惊呆了,纷纷停下手中之事,神色凝重地望着这位一向沉着自持的老人。

  “少爷的肺好像不见了……”沈均凑上前去一看,火眼金睛地发现了这一事实,战战兢兢地想补充一句,“少”字刚滑到嘴边便又溜回腹中。

  在这种时候,一切细节都成了多余。

  “是他!一定是他!”沈泰目光炯炯,怒吼一声:“来人呀!牵我的马!”

  “老爷,节哀顺变……”

  沈泰走了几步,霍然回首,将沈均的衣领一拉,咬牙切齿地道:“你去通知袁二爷。告诉他,不论花多少银子,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郭倾竹的下落!”

  ……

  他躺在大街的一角,已睡了半个多时辰。

  那是一条乱哄哄的大道,喧哗的人声,在他的梦中隆隆作响。阳光之下尘埃漫舞,行人匆匆,摩肩接踵。他睡得并不安稳,有几次挣扎着要醒过来,眼皮沉重如铁,如何费力也睁不开。正半梦半醒之间,有人踢了他一脚:“喂,你的生意来了。”

  这一脚终于将他从梦境中踢出来。他慢吞吞地坐定,发觉放在一旁的帷帽翻在一边,里面疏疏落落地洒着几个铜板。

  他皱起眉头,问那个踢他的人:“这铜钱是你的么?”

  “老弟,你这一副láng狈相,怎地不招来路人好心的施舍?”

  “哦,是这样啊。”他将铜板全数掏出来,jiāo给那个人:“劳驾,一个馒头。”

  那人叹了一口气,从热腾腾的蒸锅里拿出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接过铜板,递给他。

  “不用找了。”午睡的人道。

  “仔细算你还欠我一文呢,装什么大方。”馒头小贩“呸”了他一声,一双小眼向他溜过去,目光却是温和的,温和中带着一丝调笑。

  他也不明白馒头贩子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到小镇,就好像对他特别关照。

  三口两口地吃下馒头,他总算有了一点气力,便拾起地上的手杖,坐到板凳上。早有一个苦瓜脸的中年汉子向他打招呼。

  折叠桌上落满了灰尘,他从怀里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拭了一番,又在一旁的水缸里净了净手,这才缓缓地问道:“老哥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请问……先生是专治哪一种病?”

  “什么病都治。”

  那就等于什么病也治不好,苦瓜脸心中暗想。

  “我……我没有现钱,请问,一篮子花生行不行?”

  “什么都可以。”年轻的郎中满不在乎地指了指手边的一个脉枕:“坐,把手放在这里,我给你拿一下脉。”

  “好的。”那个人伛偻着身子坐下来,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面前人,发现他头发乱蓬蓬,披风脏兮兮,剩下的地方却很gān净。尤其是按在他腕上的那只手,光滑如玉,柔软纤细,仿佛弱而无力。一搭上脉,却有一道极qiáng的内力闪电般向他打来,顷刻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脊背痛了很多天了?”

  “你怎么知道?”

  “右眼也痛。打喷嚏的时候,是不是感到心脏好似被绳索牵住一般,痛楚不堪?”

  “真神了,就是这样。”苦瓜脸抬起眉毛,惊奇地道。

  “有几个老婆?”

  “穷人……还能有几个?养活一个就不错了。”苦瓜脸讪讪地一笑。

  “要儿子也不能这么急,明白么?”郎中哼了一声,给他写一张方子,“这是guī鹿四仙胶,药铺里都有,一次一剂,连服三个月。”

  “谢您了。这胶不会很贵吧?”

  “全部加起来大约要五两银子。”

  “我听说……姚先生医术虽高,医德更高,能不能……先借我一点银子?”苦瓜脸不揣冒昧,直截了当地问道。

  “银子我没有,你若实在缺钱,就把这篮子花生拿回去好啦。”

  “那……就对不住您啦。”他的脸上虽是一片佯装的惶恐,仿佛还要推辞一下,手却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篮把。

  “不客气。”青年郎中道。

  那人拿着药方,就这样将一篮子花生又提走了。

  馒头小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老弟也太老实了罢?那人一来我就知道他不肯付钱,你竟也由着他骗你。”

  “反正我也不吃花生。”青年淡淡地道。

  “昨天眼见着你收了十几两银子,我老哥还等你请我喝一杯哪,想不到到了傍晚,那老大娘说什么自己穷,付不起诊费,你老弟竟又一两不剩地全送了出去。搞得自己穷得连个烧饼也买不起。下回好歹给自己留一点儿,行么?方才我若不送你一个馒头,你岂不是饿死街头?”

  “那馒头可是我买的,”青年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说,我下一笔生意又来了。”

  这一笔生意他终于遇到了一位老实人,老老实实地看病,老老实实地付帐,他收下了两小块碎银,便将大的一块扔给了馒头贩子:“多谢你替我看了那么久的摊子。”

  馒头贩子咧嘴一笑,将银子在牙中咬了咬,道:“你小子这么不把钱当回事,一定不是穷人家的孩子。”

  青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是子忻来到这个陌生小镇的第三天,看了十来个病人之后,口袋里的银子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虽有一个馒头垫腹,劳碌之后,仍觉饥饿,于是依旧托小贩替他照看摊子,自己则到隔街的一家面馆吃饭。回来时摊子前又站了两个人。头一位不是什么大病,他很快开好了方子。第二位是个穿着浅碧云衫的女子。乌发长垂,双眉微蹙,垂着眼,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他看了她一眼,例行公事地问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我……头痛得厉害。”

  “伸手过来,我看看你的脉。”他简洁利落地道。

  她将右腕搁在脉枕上,子忻三指微微一搭,随即道:“脉象上看不出。会不会是你夜里没睡好?”

  “嗯,我有两夜通宵未眠,怎么也睡不着。”

  “那我给你开副药让你今晚早点睡好了。”说罢提起了笔。

  “别开药!”女子突然道,“我今晚不想睡着。”

  他放下笔,皱起眉头看着她,问:“为什么?”

  “我明天就要出嫁了。”

  “就为这个睡不着?”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你有什么法子么?”

  “可能是因为要嫁的人你不大认识,所以有点紧张。”

  “要嫁的人我从小就认识。”

  “那么,你不喜欢他?”

  “……还行。他家世很好,人也不坏,长得也不错,对我一直很好,就像……就像大哥哥一样。”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原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到了最后几天,我又犹豫了起来。昨天我昏昏沉沉地在大街上乱逛,走进一家布店,糊里糊涂地买了一块布。回到家里才猛然想起,这种青花布通常是用来做包袱的。”

  “你该不是想逃婚罢?”

  “是啊,连该带什么细软,往哪里逃我都想好了。现在只缺下决心了。你说说看,我究竟是逃好,还是不逃好?”女子扒在桌边,瞪着眼,小声地道。

  “这是你自己的事,应当你自己来决定才对。”

  “这话自然不错。可是……若由我来决定,将来要是后悔了我就会责怪自己,会弄得下半辈子都不好过。若是找个陌生人来帮我决定呢,后悔的时候就可以归咎于他。我会想,‘是他!全上他的一句话毁了我的半生幸福!’——这样我自己就好受得多了。”她认真且井井有条地道。

  子忻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晌,慢吞吞地道:“那么,在你的内心里,究竟是想逃,还是不想逃?”

  “想逃。”女子果断地道。

  “那你就逃罢,”说完这话,他不忘加上一句,“我的诊费是五十文。对了,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姚仁,将来恨我的时候,只管骂我,我不会介意的。”

  “谢谢你,这是五两纹银,不用找了。”女子嫣然一笑,转身上了一道马车,匆匆离去了。

  ……

  在江湖中走动,他信奉一条奇异的原则,那就是:不打算认识任何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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